自争吵后,赵陵再也没有罚过萧懿安,也没有挑过刺。
不用罚跪,不用禁足,不用规范礼仪,不用少食少言,一切随她。
萧懿安刚开始还不相信,后来发现自己作天作死,赵陵也不理会自己,便相信她这次是来真的。
不管正好,乐得轻松自在。
京中时疫得到控制。据传是有人向宫中太医院献上一副药方,御医们研究透方子也试验过,发现对付疫症可靠,便在民间大力推广,如此压制住来势汹汹的疫症。
三月下旬,距春日宴不过十日。
这日天光甚好,萧懿安与萧有仪练完舞后,在花园里赏花扑蝶,两人玩闹累了,找了棵大树,就着荫凉地纳凉。
远远的,萧懿安看见孙逸飞在外院巡逻,她赶忙过去,叫住孙逸飞。
二人隔着院门说话。
“上次送药一事,实在感谢!不知我拖阿暮给你的银两,你收到没有?”萧懿安不喜欢欠人情,上次孙逸飞冒着时疫的风险,替自己跑了一趟,办成了事,她理应感谢。
孙逸飞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双手递给萧懿安:“孙逸飞惶恐,能帮到小姐是孙逸飞的荣幸,怎敢收小姐的大礼?孙逸飞日日将银两带在身侧,就想着遇见小姐还给小姐。”
萧懿安连连摆手:“你帮了我大忙,这点不算什么,你且收下。”
见推脱不过,孙逸飞又重新将布袋收回怀中。
这时,萧懿安注意到他的脸有些红肿,仔细看,还有很浅的几道印记。她指指孙逸飞的左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孙逸飞神色慌张,眼神游离,一只手迅速抬起,装作不经意地捋了捋头发:“多谢小姐关怀,孙逸飞无碍,只不过前几日被……猫抓了几下。”
那可不是猫爪印,那是手指印。
对方应该比他矮半个头,手很小很细,应该是个女子,面对孙逸飞站着,一伸手掌掴,应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他的脸上留下这样的掌印。
萧懿安细细分析着,眼神很专注。
孙逸飞只觉萧懿安的视线就要在他脸上戳出洞来,叹口气道:“好罢,说实话,是有人打的。”
“你心爱之人?”正面挨打,不会是偷袭。孙逸飞是侍卫,身手不错,仍叫人给打了,若非对方武力更强极,那便是对方打了孙逸飞也不愿还手。
“不,但与她……有关吧。”孙逸飞说这话时,眼神中少见的忧伤。
萧懿安不想探究别人的伤心事,正欲离开,就听孙逸飞望向萧懿安的右手,道:“不知小姐手上的伤如何了?”
“已经见好了,果然是你替我包扎的?”
孙逸飞点头答是。
她果然猜准了,那晚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就是孙逸飞。
萧懿安心中有些感动。那时府上禁严,赵陵下定决心让她独自反思,严厉禁止任何人给她送吃的,就连小仪阿暮都不敢冒险,孙逸飞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侍卫,居然能顶住赵陵的压力给她买吃的,不愧同为萧起受害者联盟中的一员!
一想到他最后的下场,萧懿安不自觉地摇摇头,老天无眼,好人没好报啊!
孙逸飞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小姐,孙逸飞是命不久矣了吗?”
萧懿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直白,道一声歉,又轻咳两声:“咳咳,我正巧问你,红枣糕在哪买的啊?我还从没吃过那么香软可口的红枣糕。”
“红枣糕?”孙逸飞脸上讶异,须臾后道,“哦,红枣糕。红枣糕那家店……我前两日经过的时候,已经倒闭了,据说店主得了时疫,病故了。”
萧懿安满脸低落:“那太可惜了,这家的红枣糕,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呢。”永别了,美味的红枣糕!
晚饭前,萧懿安去了萧从林院中一趟。
“安儿?你今日怎么特意来爹这里坐坐?”
“我有话想对爹说。”
萧从林的院落静谧而古朴,一砖一瓦沉淀着岁月沧桑。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侧遍植槐花树。
槐树下,摆放着石桌石凳,桌上躺着一本翻阅过半的兵书,微风拂过,串串洁白的槐花轻轻摇曳,些许花瓣飘落落在兵书上。
萧懿安伸手去接槐花,就听萧从林道:“你娘她生前最喜欢槐花。”
原来是谢婉喜欢槐花?
她罚跪祠堂时,刺梅每三日换新鲜瓜果时,也会在供桌上的白瓷瓶上,插上一束新鲜的槐花树枝。
她原以为这花是萧家哪位先祖喜欢,故而才置于案上供奉,却未曾想,这花是奉给谢婉的,还是赵陵奉上的。
赵陵不是讨厌谢婉吗?那怎么会给情敌献花?
不,她回忆起赵陵几次提到谢婉,都是表达对萧从林的不满,她从来没有攻击过谢婉本人,从来没有说过谢婉半句不是。
如此说来,那日赵陵与萧从林争执,谈及苛待萧懿安皆有背后的考量,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萧懿安猛地摇摇头,不要扯什么“为她好”的大旗,为她好的方法有上百种,这不是禁足、罚跪祠堂的理由。
不过,赵陵应该是被萧从林那句话伤透了心。
那句——“陵娘,我知道你往日就不喜欢安儿,但她不仅是谢婉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
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赵陵与萧从林爆发了争执。
萧懿安望着手里的槐树花,久久出神。
“安儿不是有话想说吗?”
萧从林的一句话拉回她的思绪,萧懿安想起来这里的正事,正色道:“爹,女儿想将孙逸飞赶出萧府。”
萧起可能不会杀自己,但杀孙逸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日得知孙逸飞在她罚跪之时两肋插刀,这样讲义气的人,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留在萧府,成为萧起的剑下亡魂呢。
赶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萧起的视线里。
她不知道这个法子有没有用,但她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说完后,便等着看萧从林的反应。
萧从林什么反应都没有,表情淡然,就像是在说今天吃猪肉还是吃鱼:“你想赶走就赶走吧,一个侍卫而已。这点小事,不用亲自跟我说。”
“那之前夫人想赶走萧起,您缘何坚决反对?”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萧从林很诧异,不答反问:“你为何想赶萧起走?”
……总不能说她以后可能杀我吧。
她迟迟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能用什么借口,让萧从林赶走萧起。
萧从林对萧起的重视,已经超越简单的主仆之情。即使得知女儿想要跟萧起私奔的情况下,他也要留下萧起。
不正常,有猫腻。
萧从林问:“最近还做噩梦吗?”
萧懿安:“???没有……吧?”
“那年大雪,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萧懿安嗅到了隐情的味道。
“果然忘了,连忘了什么都忘了。”
……爹你给我打哑谜呢?
“忘了也好,安儿,你只需要记住,萧起对你忠心耿耿,除了为父,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萧从林目光如炬,直视萧从林,字字掷地有声。如果她不是手握剧本开天眼的女人,她一定相信了,可是她现在只能默默悲哀:萧从林啊,你这是养虎为患,为女儿埋了好大一颗雷啊!!!
还有,我究竟忘了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
父女二人在槐树下的谈心,最终以谈崩结尾。
倒不是因为萧起,而是因为最后萧懿安说了一句:“父亲,女儿觉得,您之前误会了夫人,夫人她好像伤透了心,您应该道歉的。”
萧懿安不喜欢赵陵,可她觉得赵陵被萧从林指责一事,着实委屈。
萧从林听了之后,双眉倒竖:“我一大男人怎可向她一弱女子道歉,岂有此理!”一甩衣袖,大踏步走出院落,朝着食厅走去,独留萧懿安一人风中无语。
食厅内烛火摇曳,仆从们双手托着托盘,鱼贯而入,不过须臾,桌上便摆满各式珍馐:糖醋鲤鱼,荷叶粉蒸肉,白玉芙蓉蛋,流沙蟹黄包……
萧从林、赵陵、萧懿安三人异常沉默地坐在饭桌上吃饭,这是萧懿安罚跪后,三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偌大的食厅,除了碗筷轻微碰撞声,无一人说话。仆从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安静地侍奉在侧。
如此沉默丝毫不影响萧懿安的食欲。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饭桌上压抑的氛围,自顾自大快朵颐,吃完第三碗饭,想再添一碗时,习惯性地去瞧赵陵的脸色。却没有预想中的瞪眼嗔怒,赵陵面色如常地吃着自己的饭,甚至不多说半句。
萧从林呢,也很古怪。
以往吃饭,就算赵陵与萧懿安交锋得水火不容,他也只管埋头吃,早早吃完便去书房看书。而今日,他一个劲地给萧懿安夹菜,叮嘱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虽然听起来有点像临终的关爱,但也算父爱的体现吧。
有一次,不知是不是他夹错了,居然夹了一块肉到赵陵碗里。
赵陵并不理会他的好意,毫不客气地将肉挑出来,眼皮也不抬一下:“怎敢承萧将军的好意。”用词是礼貌客气的,语气是阴阳怪气的。
萧从林面上挂不住:“我夹错了。”
萧懿安OS:爹,我在这头,夫人在那方……
萧从林一股脑地给萧懿安夹菜,愁得萧懿安看着垒成小山的碗叹气。
赵陵却来了劲,悠悠开口:“也对,萧将军一个大男人,怎可替我一个弱女子布菜呢?”
萧从林皱眉不语。
萧懿安问:“夫人,您都听到了?”
“哼!”赵陵不睬她,继续阴阳怪气,“怪我,好心去请人来吃饭,却听到不该听的。”
萧懿安挠挠脸,真是自讨没趣,她就说了一句话,赵陵怎么又“哼”她。
一顿晚饭,最后再没人说话,在诡异的沉默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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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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