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满城灯火如昼。

长街两侧悬满花灯，摊贩们支起彩棚，铺子前围着俏生生的姑娘们。

小娘子们穿着新裁的夏裳，有胆大的偷偷去勾情郎的手指，却被对方反手握住，十指相扣藏进宽袖里。姑娘耳尖红得要滴血，少年郎却挺直腰板假装看灯。

萧懿安面无表情地走在人潮中，一脸无语。

前些日子，她给赵云珂去了一封信，邀他一同逛七夕庙会，赵云珂总算有一次不傲娇拿架子，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二人今晚也确实相见。

但照萧懿安所想，二人本应该并肩赏庙会，时不时不小心碰一下胳膊碰一下手，然后再脸红红装作害羞什么的。

可是现在，她的左右两侧仿佛筑起了两道高墙。

左边萧有仪挽着她的胳膊，兴奋地指着转动的兔儿灯："姐姐快看！那灯罩会转圈呢！"

右边三步开外，萧起抱剑而立，一脸严肃，活似尊煞神，引得路过的小娘子们纷纷绕道。

而本该站在她身边的赵云珂，这会儿被挤在萧有仪另一边，正嫌弃地看着街边小吃摊："这糖人能吃吗？那人揉面都不洗手，吃了不得闹肚子？"

"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声传来，萧有仪轻轻拽了拽萧懿安的衣袖。萧懿安会意，上前为她买了一串。

萧有仪很开心，甜甜地道：“谢谢姐姐。”

萧懿安转头看向赵云珂："你要不要也来一串？"

赵云珂赶紧拒绝：“我可不吃这个。”

她又转向萧起，萧起的注意力却在萧有仪挽着萧懿安的手上。

【叮！检测到“阻止萧起的刺杀”恶意度上升到58，请宿主再接再厉！】

……

一行人往河边走，忽见柳荫下两道熟悉身影。

袁沁柔半蹲在石阶上，扶着一盏并蒂莲灯。周奉英立在她身后，一手小心翼翼地提着她的青色披风下摆，另一手还抱着刚买的兔儿灯。

不远处有对年轻夫妇带着孩童放灯，小娃娃踮着脚要去够爹爹手里的灯穗，袁沁柔望着那孩子出了神。周奉英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仰脸娇嗔地瞪他一眼。

萧懿安驻足凝望片刻，终是抬步向前。脚步声惊动了二人，齐齐回首望来。

"萧小姐？"袁沁柔转过身来，待看清他们四人古怪的站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萧懿安嘴巴微张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情形实在难以解释。

好在袁沁柔体贴没有多问，从周奉英手中接过几盏崭新的荷花灯。

"既是有缘相遇，不如一同放灯祈福？"说着便灯盏一一分给众人，连萧起都被塞了一盏。

“多谢。”

四人将花灯放入河中，看着它们随波远去，这才与袁周二人作别。

转过一处垂柳堤岸，戏台上传来凄切弦音。

周奉轩与王静姝并肩坐在茶棚里，台上正唱到《长生殿》马嵬坡诀别。看客们或掏帕拭泪，或掩面啜泣，偏这二位表情淡定，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着莲子，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莲子。

"萧小姐也来听戏？"周奉轩眼尖先看到了萧懿安，待看清她身后跟着的三个人，目光在四人之间打了个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萧懿安干笑两声："……路过。"

周奉轩放下了手中正在剥的莲子：“云珂兄好生偏心。前日我下帖子邀你同游，你可是拒了的。怎么萧小姐相邀，你就来了？”

赵云珂目光瞄向右侧，正正颜色：“哪里。”

戏台上杨贵妃恰好唱到"此恨绵绵无绝期"，拖腔打着转飘下来。凄凄切切的调子，在这七夕佳节实在煞风景得很，四人与周王二人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接下来去哪儿？"萧懿安今日的浪漫双人行安排被其他多余的两个人破坏了，已经不知道去哪。

四人僵在原地，一时竟无人作答。

萧有仪眨巴着眼睛：“我也不知，听姐姐的。”

赵云珂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喧闹的人群，嫌弃道："不如寻个清净雅致的地方，安安生生坐一晚上。"

萧懿安：……

萧起道："人多眼杂，不如回府。"

萧懿安：……我就多余问这一嘴。

灯火煌煌，四人最终随着大流游着庙会，萧懿安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时不时找赵云珂说几句话，赵云珂呢，虽嘴上嫌弃着喧嚣杂乱，眼睛却忍不住被各色新奇玩意儿吸引，对萧懿安的搭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

街边是各种摊铺，前方面具摊前悬着各色精巧的彩绘脸谱。

一个身着红色襦裙的姑娘，举着两副面具左右比划："买哪一个？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呀！"

她身旁立着个玄衣青年，负手而立，语气温柔："既然都喜欢，不如都买了。"

那女子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娇嗔道：“那怎么行，我就一张脸，怎么戴两个面具嘛？”

萧懿安忍不住上前，指着其中一副面具，"这副更衬你肤色哦。"

那姑娘倏地回头，面具下露出赵蓁蓁的脸："懿安，你也来啦！"

她看着一行四人，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灵动："你来评评理，四哥连个面具都不肯好好帮我挑！"

赵允珩无奈地摇头。

“既然懿安帮我挑了，那……”赵蓁蓁从摊上取了副青面獠牙的鬼王面具，往赵允珩脸上扣，“这副给四哥，看四哥还怎么端着架子！"

赵允珩淡笑道：“见笑了。”然后掏出钱袋付钱。

他与赵云珂相识，二人互相颔首致意。

萧懿安问：“蓁蓁今日也能出来玩啦？”

赵蓁蓁道：“是呀，你不知道我六哥跑来我面前炫耀说七夕会多好玩，以为我出不来，哼！我可是跟父皇说了一声就出来了呢。”

赵允珩在一旁补充道：“哭着闹着好几天，父皇终于恩准她出来。”

赵蓁蓁嗔怒道：“四哥坏！我凭什么不能出来呀？”

赵允珩道："七夕人多，父皇自然忧心你的安危。"

赵蓁蓁道：“我才不怕，有四哥保护我。况且，城防不是大哥负责吗？总不能还出错吧？”

赵允珩宠溺地摇摇头。

正说着，方才不知跑去哪儿疯玩的赵允睿转了回来。他一眼瞧见萧懿安一行四人，顿时瞪圆了眼睛："稀奇稀奇，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怎么你们这儿凑了四个人呀？"

萧懿安：“……”今天晚上终于有人问出口了。

她也很想问，为什么别人都是成双成对，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偏偏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了这么个诡异的四人行！整晚下来，她连跟赵云珂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蓁蓁见萧懿安神色不对，连忙把赵允睿拽过来，捣了一拳，赵允睿这才意识到失言，连连找补：“啊，四个人也挺好的！别人只能参加一个活动，你们能参加两对呢！”

……越描越黑。

一道柔柔的女声传来："四殿下？"

余薇提了盏玉兔灯站在三步开外，脸上还挂着未收起的惊喜。她目光扫过赵允珩脸上歪斜的鬼王面具，又掠过正拽着他袖子的赵蓁蓁，最后落在萧懿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余姐姐也来逛灯会？"赵蓁蓁问。

"是呀……"余薇无意识地摩挲着灯柄，想起两个时辰前自己邀约时，赵允珩那句"尚有公文未批"的推辞，心中一阵酸楚。

赵蓁蓁道："真巧，我们刚遇到懿安，现在又遇见你了。"

余薇听到他们是偶遇萧懿安，又见萧懿安身边站着两个男子，这才稍稍安心。再看赵允珩面具边缘还沾着赵蓁蓁蹭上的胭脂，心道好歹是陪自家妹妹，总比陪其他女子强些。

余薇强自压下心头波澜，柔声道："既然遇上了，不如一同游赏？"

赵蓁蓁狡黠地眨眨眼，望向自家四哥，赵允珩略一迟疑。

赵蓁蓁了然："我们人多，怕是走起来拥挤不便。"

赵允珩忽然道："余姑娘，借一步说话。"

余薇心头猛地一跳，点点头，跟着赵允珩。

临走时，赵蓁蓁脆生生地喊道："四哥，早点说完早点回来，我们还要去看烟花呢！”

赵允珩微微颔首，领着余薇往石桥方向走去。余薇跟在后面，心跳如擂鼓，四殿下竟要单独与她说话？莫不是……

赵蓁蓁在眉上搭了个凉棚，踮着脚张望："懿安，你说四哥跟余姐姐说什么呢？"

萧懿安望向远处石桥，只见余薇仰着俏脸，赵允珩微微俯身，二人身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般配。

"约莫是在说什么体己话吧。"

赵允睿踩在一块大石头上，踮着脚兴奋地现场解说："哇！余小姐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好像是个平安符？她双手捧着递给四哥了！四哥他，他居然接下了！"

听到"平安符"三个字，萧懿安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挂着的那枚。她的平安符外还包着一层锦帕，并非没有绣字，而是她觉得那绣工实在难看，这才用帕子遮住。她看向面具摊的方向，那边萧起、萧有仪、赵云珂正在挑面具。

赵允睿兴奋地搓手：“不知道我是不是快多一个四嫂了！蓁蓁，你说呢？”

"四哥怎么还没说完啊？"赵蓁蓁却不接他的话茬，急得直跺脚，"再不去占位置，烟花都要开始了！"

赵允睿坏笑着逗她：“人家肯定在说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悄悄话！反正不是你我能听的。”

赵蓁蓁道：“四哥什么都同我说，凭什么不能听，我偏要听！

"啧啧，"赵允睿摇头晃脑，"你都多大了还这么黏着四哥，羞不羞？"

赵蓁蓁哼了一声。

萧懿安挑了一个狐狸面具，萧有仪挑了一个小兔子面具，萧起已经有一扇面具故而没再挑，赵云珂则挑了一个白猫面具。

根本没人理会赵允睿，但赵允睿仍乐此不疲地唱着独角戏。

"天哪！出大事了！"赵允睿突然夸张地惊呼。

众人早已习惯他这般作态，都没当回事。

偏他自己演得起劲，继续嚷道："你们快看啊！余小姐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赵蓁蓁这才猛地回头："怎么回事？"

赵允睿耸耸肩："谁知道四哥跟她说了什么。"

赵允珩回到众人身边时，赵允睿第一个按捺不住，挤眉弄眼地凑上前："四哥，你到底跟余小姐说了什么？怎么把人家姑娘惹哭了？"

赵允珩神色淡然地整了整袖口，道："不过是告诉她，我对她无意，让她莫要在我身上虚掷光阴罢了。"

"啊？"赵允睿瞪圆了眼，"你就这么直说了？"

"长痛不如短痛。"赵允珩望向余薇离去的方向，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疑，"若因一时心软含糊其辞，反倒误人终身。"

"可是……"赵蓁蓁似乎替余薇可惜，"余姐姐那么喜欢你……"

"正因如此，才更要说明白。"赵允珩抬手替妹妹扶正歪掉的珠花，动作温柔，"这世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含糊其辞的温柔。"

远处传来更鼓声，七夕的灯火依旧煌煌如昼。

"蓁蓁，走吧。"赵允珩转身时，灯影在青石板上投下修长的影子，"不是说要去看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