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色的构成

林绾绾为了避免汤青菀难过，一直拖着没有开口问她关于李衿言的事，直到她们也走出了餐厅。

林绾绾拉着汤青菀，稍稍落后于余晓闻和张稚雅。然后小声地开口问向汤青菀：“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会？”

一个问得无头无尾，一个也答得无头无尾：“高中吧。说不上来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她想不出一个答案。

她用了很长时间去反复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李衿言了。最终，她想明白了——喜欢不是理性分析后的结果，而是出于爱的本能；可能不是单一的一个原因导致的，而是无数个心动的时刻砸向你，让你不得不低头承认你喜欢上一个人了。

高一时，学校的天文学会联合当地天文台举办了一次山野观星活动。汤青菀和李衿言都报名参加了那次活动。但他们是在活动的当天才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参加了这次的观星活动。他们需要跟随大部队在黄昏时分登上山，扎起帐篷，然后等待。静候漫天的星辰携点点星光，从宇宙的光年之外奔赴而来。

她之后回想起来，都很庆幸自己那天从父亲的新家里叛逃出来，躲进山野，被静谧的月光照亮——那是世界对她久违的温柔。

汤青菀自打妈妈去世后，便被小姨接走。直到高中升学，汤父才把汤青菀带走。一方面是小姨的家离新学校真的太远了，另一方面是，小姨也马上要有自己新的生活了，她不能妨碍小姨。

于是她主动向父亲提出，要搬去跟他们一家三口同住。汤父起初并不愿意，也不知为何后来还是同意了，但也并不待见汤青菀这个外人。

她一直在那个家里安分守己，直到汤青菀妈妈的忌日。

以往小姨都会特地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汤青菀度过那天。只是父亲不记得了，汤青菀一直等父亲主动开口提那天的安排，但他没有，他甚至还安排了他们一家三口去邻城游玩，留下汤青菀一人。

所以汤青菀出来了。

那座山的前半段都是石阶，缺乏锻炼的汤青菀走得虽然有点累，但也能坚持。只是越往上走，路便越难走，有好几段都没有铺石阶，而是原始的山路。

汤青菀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体育课上扭伤的脚踝，越走越绝望，甚至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来参加这个活动。但都走到这里了，不能放弃的，毕竟独自折返下山的路更难走。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前进，慢吞吞地走在队伍的后面。

在走了不知道第几个坡时，汤青菀脚底一滑，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滚下山坡，她自己都以为要一命呜呼了：也许，死在今天也挺好的。随即，绝望地闭上双眼。

但预期的疼痛没有朝她袭来，她有些冰凉的手臂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有人稳稳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她，将她从天旋地转的慌张中拉了回来。

汤青菀慢了半拍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地面，自己居然还好端端地站着。

她的鞋尖抵着另一个人的鞋尖。她自觉地退后一小步，那只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在确认她站稳后，也慢慢松开了手。汤青菀在对方移开手的瞬间，看见了一颗红褐色的小痣，在那只手的虎口处，金色的阳光下格外惹眼。那个人就是李衿言。

汤青菀很感激地望向李衿言，真挚地向对方道谢：“谢谢你，同学，你是大好人。”

李衿言听后笑了笑：“汤青菀同学，你不记得我了？”

汤青菀听闻，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位少年。

汗水浸湿了李衿言前额的碎发，他的头发颜色比较浅，是深棕色的，交杂着汗珠，在阳光下竟闪着白色的珠光。他笑起来，左侧的脸上有个小梨涡。她认出了他：“你剪头发了，一时间没认出来，抱歉。李衿言，谢谢你。”

少年听后，眼神中微弱的光亮了亮，短短一瞬，微不可察。

“汤青菀，你还能走吗？”

汤青菀俯下身，用双手手掌揉了揉发酸的大腿肌肉，再活动一下脚踝：“可以。”

李衿言颔首，正准备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时，汤青菀冷不丁地问了句：“你说，今天会看见星星吗？”人们都说，死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今夜我格外想见见我的妈妈。

汤青菀说这句话时，圆圆的鹿眼中，藏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期许，那炽烈的期许穿透了厚厚的镜片，传达到李衿言的眼中。

李衿言抬头，眺望山顶处的天空：“今天的云层有些厚，不一定能看见星星。”汤青菀顺着李衿言的视线往上望去，一片虚空，眼底流出一丝失落。

李衿言心底一软，“但今天应该可以看到大大的月亮，月亮也是星星，是离我们最近的星星。”

这句话化作山间的微风，伴随树叶的沙沙声，乘上噪鹃那一声响彻云霄的鸣叫，最终落在汤青菀的身边，不断盘旋，起舞。

汤青菀的嘴角挂起了连她自己都不自觉的笑。失落、后悔、悲伤，这些所有所有不好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要继续往上走吗？”李衿言问。

“嗯，走吧，山就在那，总会登顶的！”

之后两人便一起爬上了那座山。汤青菀在前面，李衿言默默在后面跟着。

汤青菀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谨慎了，心里默念着：加油，小碗，你可以的！不能拖累李衿言。

李衿言看着前面走得格外认真的汤青菀，好像她的每一步都像经过缜密的计算，只有确认是绝对安全的路才会稳稳踩上去。他那时对她的印象就是：她果然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认真得有点可爱。

两人虽然是一起到达的，但男生和女生的帐篷是分开在两个区域的。于是两人自然分开了。

暮色沉沉，山里的夜晚很宁静，只有偶然的风刮过树叶留下的声响，和在黑暗中活跃的蛙鸣，以及此刻少年少女们窃窃的私语和低笑。

那一晚，他们没有如愿等来漫天繁星，因为云层很厚，遮掩住了本就离我们很遥远的微弱的星光。但那晚的月色，确实如李衿言所说，很美。

大大的月亮照得黑夜之上的云，像是一层薄薄的白纱。

周遭除了月亮，没有任何其他光亮。银白色的光辉，洒在汤青菀黑漆漆的眼睛中央。

她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妈妈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

她缓缓伸手，带着轻微的颤抖，抚上月亮：妈妈，我想你了，但只是一点点，你不必挂念我。

月亮似若有所感，往更远的黑夜，升高了一点点。

汤青菀收回手，闭眼，深呼一口气。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她格外想望向另一边的帐篷，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首之前读过的诗：

“击鼓之后，

我们把黑夜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亚洲铜》海子

十六岁的她说不明自己在那一夜里生出的情愫是什么。

那时的她固执地认为这不是因为喜欢，因为她没有喜欢上他。汤青菀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定自己被鼓动的心跳声是源于吊桥效应而产生的错觉。

但冷静下来后，那些总若有似无的，情不自禁地望向他方向的视线，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的本能比她的理智更早一步，不，早了很多步得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