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住院楼十七层走廊人影稀少,偶然能听到几句交谈声。夜野肆的外婆所在的病房里的陪同家属和老年病人,相继洗漱,都休息下了。
然而,灯不能关闭,外婆还需要等待输液。
面对花酒藏的出现,外婆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在癌痛作祟的折磨下,吃过止疼药,还能分出些气力与花酒藏说话。
她不放心夜野肆一个孩子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地活着。
知道花酒藏要离开了,外婆语重心长道:“酒藏……小肆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一定会的,外婆。”花酒藏半边屁股坐在外婆的脚边的床边。他还没觉察到外婆怎么知道夜野肆需要照顾。
这其实是格外不合乎常理,但花酒藏无法察觉,因为外婆一直是局外人。
“我……死了很多次……这次,我想死在家里——”
听到“死”字,花酒藏按耐不住担心与酸涩,轻声叫了声外婆。
“死之前,我想荡一次家里的秋千……我女儿最爱的秋千……”
听着外婆的话语,花酒藏懵懵然,而望着外婆眼眸里闪烁的泪光,他的内心十分梗塞。
一时无言以对,他手足无措地回头张望,视线里恰好出现护士姐姐推着护理车来给外婆输液。
“家属,病人叫什么名字?”护士姐姐拿着吊瓶对证床头的患者信息,问一遍只是再确认一遍。
花酒藏立刻肃然站起身,回答:“夜颖。”
他的话音刚落,护士姐姐顶着满脸疲倦又憔悴的脸,抬眸,一看花酒藏蓝盈盈的瞳色,便知花酒藏是白鸽天使身份。
“小帅哥,晚上睡觉注意安全。”护士姐姐善心提醒道。
“好,谢谢姐姐。”
外婆断断续续的话语还在输出中:“你和小肆好好过日子……你们在一起不容易……两个男孩子……我死了也就放心了,死了很多次……也值了……”
闻言,花酒藏满头问号。
怎么就他和夜野肆要……好好过日子了?
还……在一起不容易?
护士姐姐把吊瓶处理好后,感觉外婆的话语些许异样,俯身拔高音量道:“奶奶,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按铃,好吗?”
外婆微微点头,好似很清醒。
护士离开后,外婆接着对花酒藏掏心掏肺地道:“小肆他很爱你……外婆求你陪他走下去……直到……彼此不爱了。”
花酒藏思忖:
爱……爱我?
不是阴阳怪气我、嫌弃我吗?
外婆病糊涂了?
“外婆?”花酒藏一脸茫然,掐着自己指腹,“我和野肆没什么。你是记错什么了吗?”
骤然,外婆的皱纹里微不可见的出现笑容,缓缓吸气道:“我可以记错……你们两个孩子……不会错……”
为什么?花酒藏想。
外婆对他说的这些话可以是毫无逻辑,就像一道简单的数学填空题,没有过程,却可以猜到正确结果。
结果就是正确的。
……
另一间病房。
“有关合同和花酒藏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尽可能答复。”花妄道。
他终于打破和夜野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局面,彼此只要一看对方心里都不爽,却又都因为花酒藏没戳破表面平静。
“呃……”夜野肆嘴唇发白,神经还是让他感受到了痛苦,“你为什么把花酒藏……给我照顾?”
他的问题,是花妄最想告诉他的答案的问题。
花妄还是拐弯抹角,问:“你认为呢?”
他脑子有问题?嫌花酒藏是个麻烦?有钱人的逻辑太难懂?我有什么可被企图的?
夜野肆通前彻后思索一番,终是冒出一句:“不敢多疑。”
花妄眉梢直跳,从牙缝里蹦出一句:“那你问这问题的意义何在?!”
浪费时间啊!我乐意!夜野肆心想,嘴里却轻飘飘道:“不知道啊!”
无奈一瞥,花妄嘴角猛地一抽,语气瞬间降温,道:“花酒藏选的你。”
他欺骗夜野肆,一本正经说谎。
“……”夜野肆半晌才“哦”了一声,听上去极为随意。
果真对我有所企图!小鬼!他想。
那个拥有角色容颜、在任何时候都长得十分令人动容的“曹操”又来了。
随着开门声入耳,花妄没再多言,反倒是戴上口罩和棒球帽,准备离开。
“哥!夜野肆怎么样?”花酒藏见到床上的夜野肆闭着双眸,以为夜野肆睡了,压低音量问,“他还好吗?”
花妄在提腿离开之前,特地回头瞄了夜野肆一眼,接着冷笑一声:“装死!”
夜野肆:“……”
闻言,花酒藏怒不可遏,低吼呵斥:“要不是因为你不周到,我会被狙击手埋伏吗?要是出事死了的是我,你也……”
“闭嘴!”花妄愤懑地目视着他,“你追求你的自由就行,这些事你无需提及和在意。天塌下来,我和大姐都会为你扛。”
他没想到花妄会爆发出强烈语气,认识到自己胡乱任性,悻悻道:“哥,你和大姐注意……安全。”
被偏爱的那个人,一直是他。
花妄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没控制好情绪,垂眸片刻,又抬手摸了摸花酒藏的头顶,话音流露着温柔:“我走了。今天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下次。”
走上几步,他猛然想起自己需要强调的事,又道:“酒藏,把你身上的特征隐藏起来,不要让太多人注意到你是白鸽天使,不论什么手段,化妆都可以。”
“嗯。”花酒藏眼底浮现笑意,“哥,再见!”
花妄没走三步,花酒藏忽而叫住了他。
“哥,你等一等。”
花妄看着花酒藏这个良心不多的家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钻进自己怀里,双手围住自己的腰,拥抱着他,抬眸看他的眼神有点撒娇的感觉。
“哥,谢谢你,还有大姐。”花酒藏道。
躺在病床上,看到亲兄弟拥抱的这一幕的夜野肆:“……”
他心仿佛被粗针狠狠扎了几下,心说:对谁都这么搂搂抱抱,没有边界感的人!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关门声落下,花酒藏迅速溜到夜野肆床边,观察半晌,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怎么可能!”夜野肆像是诈尸了一般,声音不说高但也不低,“那我早就倒霉——死了!”
花酒藏给他带来财富幸运的时刻,同时也带来了危险。
如果生活没有欠债,他不会接受那份霸王合同,哪怕劳累不堪。
花酒藏弯了弯唇角,道:“……你能改一改你嘴欠的毛病吗?”
“不能!”
花酒藏惋叹起来,问:“疼吗?”
“不疼。”
还有嘴硬的毛病。
“嘴唇都白了。”花酒藏满眼心疼地道。
夜野肆额头还有一层显眼的薄汗,沾湿发梢。
见状,花酒藏去卫生间洗了块散着热气的毛巾,轻轻撩开夜野肆的头发并擦去其额头的汗水,道:“我去找医生,你等一等。”
“花酒藏,你的自由是什么?”夜野肆遽然问。
他抓住花酒藏转身后的右手手指,抓得很轻,不敢捏紧。
感受到夜野肆手掌温度,花酒藏低垂眼眸,道:“不清楚。”
兴许是你。他想。入学考试那天,见过夜野肆第一眼,唇瓣相吻的瞬间,外婆貌似稀里糊涂的话语……总是横生一股熟悉感。
心里也会随之隐隐作痛。
好似一场,久违的梦。
或者,一场残梦,真实的残梦。
一个人,为何要追求自由?
夜野肆目视着花酒藏远走的背影,须臾间,一种恍恍惚惚的思绪,直钻大脑。
认识?
他越去记忆里寻找有关花酒藏的踪影,头脑发晕,愈加严重。
待到护士给夜野肆打了止疼针后,夜野肆渐渐睡去。
而花酒藏坐在床边,用眼睛,反反复复触摸夜野肆每一寸肌肤,把夜野肆的俊逸容颜一眼一眼刻在脑海里,寝不能寐。
花妄驾驱着黑色奔驰大G,行驶在夜色中。穿过万家灯火,没入荒郊月色的凄凉里。
远光灯照射出隐蔽在茂盛草丛里的一扇厚重铁门。
三十几位真枪实弹的警卫员端枪堵在门口,蓄势待发。
花妄懂规矩但不急不缓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门口。
一个警卫员走上前,去到花妄车窗旁。
车窗降了下来,花妄递给那人一张身份证件。
“长官好!”那人点头哈腰起来,接着举起拳头示意他人——放行。
到停车场停好车后,花妄刚合上车门,一股力量强横的把他抵在车门上,接着是熟悉的声音:“花妄上校,终于回来了!”
温润的唇瓣贴在他的脸颊。
——mua!
“你他妈敢用你那臭嘴亲老子!”花妄双手被钳制,还受到接连不断的亲吻威胁,“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好啊!”他身后的人在他耳畔呢喃,“你一辈子成为我的人,就能让我了无后代。”
白鸽天使联盟上将的实力不是空中楼阁。花妄疾速抬腿的瞬间,鞋跟隐藏的刀具也随之出露。紧接着,一脚直朝肖尛的大腿根踢去。
肖尛一条腿挡开花妄的攻击,再侧身闪开花妄手中不知从何掏出的匕首。他没想到花妄攻击强势紧凑又迅速,自己差点没站稳,刚准备摸枪,就听到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
花妄以迅风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了他枪包里的手枪。
“你找死!”花妄咬着后槽牙道。他无法忍受这种侮辱。
“我找爱!”肖尛坏笑着挑衅回应,“开枪啊?圣洁的——天使!”
“两位上校,”花狂放的声线好似一潭沉淀千年的古水,打断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会议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花妄几乎是极不情愿地放下枪。而后,他走向花狂放,随其消失在一阵烟雾内。
“花妄,沉住气。”花狂放极其平静地道。
花妄真是把生平最好的耐心都用在了此刻,疯狂搓脸擦口水,久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好。”
实际上,恨不得把总是言语调戏、总占他便宜的变态给千刀万剐、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站在原地,肖尛卸去脸上的坏笑,把从花妄身上悄然摸下的微型针孔摄像头在手心握紧,动用忌法,却感受不到摄像头的丝毫信号。
这女人,手段真科技啊,竟然在她亲弟身上安装危害身体的特制干扰器——摄像头又是坏的。他想。
朴素的吊灯孤零零地挂在会议厅天花板上。磕破瓷的搪瓷杯里茶水热气腾腾,在灯光下,缭绕作画。
生锈的长铁桌,用力一碰,仿佛就要吱呀着散架。显然很多年没有打扫、更换过用具。
会议进行到一半,乌鸦恶魔的首领才进入今日会议主题。
“花酒藏,他就算是死了,尸体也是我们乌鸦恶魔这一界的!”头号领袖人物拍着桌面,大吼,“他人去哪了?!”
花狂放端坐在长桌对面,表情玩味着领袖人物的愤怒,没有任何妆容的眉眼却写满了一种笑面虎的脸色。
“活着呢。”
“你别忘了!他关系到我们两界的安危!!”
“没忘!”
“那他人呢?!”领袖食指指着花狂放的鼻子质问。
她不答反道:“我的二弟已经死了,你不会还想我的小弟也死了,好让地狱之主冲破封印,在两界造次?”
一针见血。
领袖听完她的语词,霎时脖子一红,及时辩解:“怎么可能!我都是在为我们的子民考虑!”
“他活得很好。”花狂放道,“按你们的计划在锻炼能力。他现在的控制权在我手里。你,管不着!”
此语刚到尽头,两边的参会人员捂着嘴,交头接耳着话语纷扰起来,议论起她的霸道。
“那他的圣洁,你要怎么保证?”领袖坐回椅子道。
花妄冷笑一声,插话道:“我的爸妈不就是例子吗?”
在场除了花妄和花狂放二人,其余人都在心里默笑或者默哀而不语。他们都觉得花妄说了句蠢话,无非在自揭伤疤还撒盐。
实则不然。
领袖没忍住,一时放声大笑。一想到自己的劲敌——花妄的父母——惨死,他就没有用尊重与道德伪装自己。
“各位,我家二弟的尸体……可见过?”花狂放寒冰似的声线瞬间冻结了众人的喧闹。
她接着道:“还有我爸妈的尸体。”
有人细咽口水,有人双目飘飞,有人摩挲指腹,有人寒意钻顶……无人再闲言碎语。
“那你们……笑什么呢?”花妄道。
一句敲打他们罪恶的话语,像是一块极烫的热豆腐,滑进胃里。一“痛”到“胃”。
那三具尸体,俨然成了在座部分人员心中最大的石块,随时都可能把他们压垮。
如果被花狂放找到尸体,一场巨大的阴谋就将结束,背后的操纵者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夜野肆:他的自由是什么?
花酒藏:他这嘴欠的毛病,我迟早把他治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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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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