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飞机着陆的时候,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解开安全带的提示灯还没亮起。

昭春就关闭了飞行模式,手机不停地震动,提示消息一个又一个地跳了出来。

她妈妈严莉给她发了七八条消息,一小时前,她就已经到了机场的停车场。

昭春上一次回来,江城的第二个机场都没有建好。

十二年没回来,买机票的时候看到这个不认识的机场选择,她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过关出关,再取行李。一路上手机一直震动,严莉一直在问,到哪了?还要多久?快一点

昭春一开始还回复,后面一条也不愿意回了。

再见到严莉,她比从前清瘦多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明。

昭春看了一眼开的车,车已经换了,比十二年前上了一个台阶。

严莉在**的时候接手了一家连锁酒店,借了不少钱去投资。如今疫情结束了,她也赚了不少。

昭春对此不知情,是她姑姑告诉她的。她从十八岁离开家,今年三十岁,十二年来多半的时间都在智利。

十二年未见,严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发出的消息又得不到回复,怒气渐起,冲淡了不老少母女情。

“怎么这么久?”

“机场很大。”

其实不是机场很大,是昭春买的廉航,行李单独买,这一班行李又多,所以慢。

“上车吧。”

严莉的副驾驶位置上,放了一只灰黑色的鸭舌帽。

昭春拿起来,丢在前挡风玻璃上。

严莉看了一眼:“噢,是你黄叔的。”

昭春侧过脸看她的妈妈。严莉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一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女人。

但是她只要一说话,一有表情,精明市侩和算计,就都流露出来了。

昭春:“是谁?”

严莉的表情有点尴尬,这十二年她们只有几通电话,她从来不接她的视频。

“是我的那谁。”

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严莉来说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昭春没说话。其实她很不喜欢她交男朋友,即使她爸爸郑锡已经去世12年了。

“你回来和你姑姑说了吗?”

“嗯。”

“她同意你回来?你这次回来待多久?我看你带的行李很多。”

昭春已经三十岁了。她去哪里都不需要另一个人同意了。

但是在严莉这里,她似乎还是那个十八岁独自出国的女高中生。

“不回去了。”

刚巧停在一个红灯前面。

“你姑姑分了你爸那么多遗产,你这就不回去了?”

郑锡名下的存款和房子,大半归了严莉。有一小部分给了郑锡的姐姐。

严莉肯同意,一方面是,郑锡自杀,她也有一些责任。

另一方面,昭春不肯跟着她生活,她要和郑锡的姐姐郑媛走,所以郑媛分了一部份遗产。

只不过十二年来,严莉几乎没有给昭春什么钱。仿佛要昭春狠狠去花她爸爸的遗产。花够了才够本。昭春也不知道,严莉会不会意识到,她那时候算寄人篱下。

但是这些都过去了,再纠结也没什么意思。

昭春随便应了一声,时差的缘故,她昏昏欲睡。

“你姑姑说你在那里读大学了?是她出的钱吗?”

“没读完。”

“什么叫没读完。你没读完,你姑姑什么都没说?”

昭春叹了口气:“她又不是我妈。”

严莉看了一眼昭春,眼神复杂。欣慰又怨恨也有。

“没文凭还是不行。没文凭你怎么找工作。”严莉撇了一眼昭春,“你在智利的那事,不是说你没有责任吗?你回去把书读完。”

昭春看她妈这个样子,她估计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国逃脱审查了。

“早就没读了,后面才有的事。”

昭春最好的朋友哑哑在圣地亚哥中枪身亡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在一起。

哑哑没有立刻死亡,是中枪之后导致了严重的腹腔感染。最后全身器官衰竭去世的。

葬礼结束了三个月。昭春回国了。

某种意义上说,昭春也是在逃避审查,逃避她良心的审查。

车快开到了。

昭春睡得半梦半醒,做了许多关于哑哑的梦。梦一个连着一个,中间没什么关联。

但是梦里一出现她的脸,昭春就惊醒。

心里沉甸甸的。离开了圣地亚哥,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手机里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她上飞机之前,哑哑的亲哥,程慕打给她的。

昭春不敢接,现在也不敢回。

拐进小区之前,在最后一个红灯前面。

严莉说:“一会儿你黄叔也在,你们见一下。”

昭春看着周围不甚熟悉的街景。

“你搬家了?”

“对,忘记跟你说了,老房子卖了,这是你黄叔买的房子。”

“你领证了吗?”昭春问。

“还没呢,都这把年纪了,凑合过日子吧。”

“卖了房子的钱呢?房子在你名下吗?”

严莉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现在学的这么现实了。一会儿你见了你黄叔,不该问的别问。”

车开进一个别墅区。

昭春之前的家,是郑锡学校分的房子。家属大院的筒子楼。

八十年代就建好了,全是步梯,他们家在二楼。夏天的时候走进楼道就是一片荫凉,甚至有一种进了地窖的感觉。

晚上放学的时候会听到楼上楼下锅灶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饭香味。楼上是一户祖籍东北的老师,每周五他们家做锅包肉,每次昭春小学放学回家都被馋得不行。

严莉把车停在车库里。

她见到了黄叔。在这个挑高五米,客厅大的像酒店大堂。

黄叔穿了个拉夫劳伦的Polo衫,皮带是爱马仕的。昭春看着那个巨大的金色H标志,在心里质疑严莉选男人的眼光。

“华,这个就是我女儿,昭春。”

昭春从来没见过,她妈妈这种矫揉造作的模样。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昭春在心里批评她的衣着。

假镂空蕾丝上衣,内衬着一层肉色薄纱,快五十岁的人穿着,显示出一种不愿意屈从年纪的别扭性感。

过于干瘪或者过于丰满,总之它在大胆里面保守。就像那衬在蕾丝里面的网状内衬,把人全部锁住了。

黄叔看起来比严莉大很多。他们两人同样的精明面相,黄叔的个子没昭春记忆里的郑锡高。他的伸出那只带着金表的手和昭春握手。

笑声爽朗,非常有江湖做派。昭春在心里怀疑,他的职业。

“你和你妈妈一样漂亮。”黄叔说。

昭春笑得勉强。严莉很高兴。

“听说你一直在智利?你在那边做什么?”

他和严莉,昭春的亲妈一样,对自己知之甚少。

“没做什么,瞎混。”昭春抽回手,送了耸肩说。

“哎呀,这孩子就是瞎谦虚。”严莉跳出来说,“昭春在那边做汉语言老师。”

“噢!孔子学院都开到那里去了。”

他们三个坐在沙发上,巨大的沙发,把昭春这个半人高的登山包都衬托得小。

黄叔侃侃而谈,从国际局势,到商业动态,又提起自己有出海的打算,总之是所有的行业风口,他都尽在掌握。

昭春听了半天,终于在黄叔的层层遮掩下面,发觉了他的职业——掮客。主要靠拉关系,摸一摸肥肉赚一赚手里的油钱。

这类人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逢场作戏。昭春不禁为严莉担心。

下午四点,冬天的午后,大大的别墅里面地暖充足,时差的关系,昭春眼皮子都要打架。

“我有点累了,我想去睡一下。”昭春说。

进门已经有半小时,昭春还不知道回国之后,自己安睡的小床在哪里。

“噢!瞧我!”黄叔一拍大腿,“莉,你带昭春去客房吧。”

严莉应声,昭春拉起自己的登山包。

上楼梯至二层的时候,黄叔坐在客厅里说:“睡一会儿,晚上一起和我的朋友们吃个饭。”

来到房间里,昭春用只有她们母女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这人到底靠不靠谱?”

严莉只说跟着他自己赚了不少钱。

昭春在智利生活了十二年,她几乎没钱,一直在底层摸爬滚打。赚钱快的事情,她也见过许多。不过钱来得快,命没得也快。

严莉仿佛有些不认得昭春,她有点讶异,几年不见的女儿,怎么忽然变得敏锐起来。

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只说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全然忘记,昭春今年已经三十了。

昏昏沉沉是这次昭春回来的主要状态。

在家呆了三天,黄叔不是天天在家,这一点让昭春舒了口气。

但是太久没有和自己的妈妈朝夕相对,昭春一个人生活惯了,十二年几乎不闻不问的妈妈对她嘘寒问暖。

她非常不习惯,甚至觉得严莉在伪装。

她是十八岁离开家,不是三岁离开。

严莉在她的记忆里一直很吵。昭春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在生气。生气郑锡家里人对她轻蔑,说都是她,耽误了他们家大学生的前途。

生气郑锡不上进,做到年级主任就没有再上进的念头了。

生气昭春考试成绩不好。

也生气昭春为什么不愿意和她一起回乡下老家看外婆。严莉总是说昭春嫌弃农村旱厕矫情。

昭春总觉得严莉嫌弃自己。

她记忆里严莉总拿她和别人比较,一句好话也没有。考试成绩好了,画画得奖了,她总要说一句,你别太骄傲,这次只是运气好。

在昭春大哭或者发脾气前,她爸爸郑锡这时候就会出来打圆场,制止严莉再说下去。

昭春也嫌弃严莉。

她太泼辣,发现郑锡出轨之后去郑锡的单位大闹。郑锡受不了流言,自杀了。

尸体是昭春发现的。

那段时间严莉和郑锡的关系尤其差,昭春走在筒子楼门口,在一楼台阶上,就能听到他们两个吵架。她总坐在二楼转角的位置,等他们吵完了再进门。

那天昭春下了晚自习,她回家比以往晚了半小时。

走在一楼的时候没有听到争吵声,昭春还在心里庆幸这份安静。

打开门是挂在主卧门梁上的父亲,和父亲一起挂在门梁上的,昭春一直想要的贝壳风铃。郑锡去海南出差,给她带回来的。

贝壳风铃和她的爸爸一起,随着开门的穿堂风,轻轻摇动。

昭春回来三天了。

在和严莉与黄叔一起用餐的餐桌上,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妈,我爸的牌位呢?”

请给我留言好吗?码字是一件特别寂寞的事情(尖叫!

捉虫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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