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点点头,一壁引路,一壁道:“我在城中查整宣桂城的吏治,排查与前宣桂令贪污一案有关之人。却没想到,在牵连的商贩中发现了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铁闸轰然被打开,只见一处镣铐里紧紧缩着一个囚犯。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顺着渐渐明朗的光线,他看见伫立在明光下的人,他脸色一怔。
“殿……下……”
萧珺瑶快步走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而后一把扯下他松松垮垮的烂布,对着一处伤疤,冷笑道:“果然是你。”
对方有些颓唐地别过脸。
徐林缓缓走来,站立在囚犯跟前,沉声道:“我是应该唤你宣桂木材商人,还是应该喊你前东宫吕翼将军。”
囚犯挣扎着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徐椒快步上前,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死了吗?随大哥哥死在那场时疫里。怎么会?”
听闻徐椒言及大哥哥三个字,吕翼手中的镣铐发出叮叮玲玲的响声。
“……”
萧珺瑶掏出袖中的书简,砸在他脸上:“我调阅过记录,太子弟弟中了时疫之后,是你在他身边侍奉,而后你因身染时疫而亡,尸体也被焚烧。”
徐椒立在他面前,“恐怕恭怀太子殿下,不是因时疫而亡的吧。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
徐椒咬牙,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薨的吗?”
“……”
徐林弯下腰,凑到他耳畔,沉声:“附狸子。”
吕翼瞳孔一动,神情有些慌乱起来。
“看来你知道啊。”
吕翼梗过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徐林的眼中已结出一层寒霜
徐椒拦住想要动刑的徐林,而后莞尔道:“吕将军,你在大哥哥身边多年,我知你的为人并不贪慕富贵。你完全可以躲进山林中从农事,却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抛头露面作商贾,更铤而走险走贪官的门路捞暴利。”
她的声音又缓又幽,“看起来,你很缺钱啊。”
萧珺瑶和徐林忽然明白起来。
徐林跨出一步,作势向外走去,“我立刻让人探查你这些年的花销。”
萧珺瑶跟进道:“徐林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最好祈祷不要被他发现软肋。但你若实话实说,你的困难兴许我等能帮你解决。”
言到此处,恩威并用,吕翼身体不由地颤动,终于爆发出一声长啸。
末了,他睁着猩红的双眼:“我的母亲病得很重,她需要千年老参续命。公主殿下、徐将军、徐娘子,请你们信守诺言。”
萧珺瑶颔首:“好,我定然护佑你的母亲。”
吕意道:“我其实不姓吕,我的原姓是谷。”
谷……难道是?
萧珺瑶、徐林、徐椒三人异口同声:“谷夫人?”
先帝的爱妃谷夫人,已故二皇子淮南王的生母,徐太后一生之敌。
“我是谷家的远房族亲,谷夫人令我潜在太子殿下身边。”
“那大哥哥他……”
“太子殿下一直知道,但殿下并不介怀。甚至将此事隐去,怕被徐太后得知,生出波澜来。”
吕意叹了口气,继续道:“正如您几位知道的那样,虽然徐太后与谷夫人不睦,但太子殿下和淮南王二人一贯亲厚,殿下将我秘密引荐给淮南王。从此之后,我便替二位殿下瞒着谷夫人传讯。”
这的确是恭怀太子的风格,宽仁和善,有勇有谋,是梁国一直引以为豪寄予厚望的明主。
谷妃与淮南王虽有党派,但因太子和淮南王的关系,二者之间,并没有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以至于萧葳继位之后,两派合流成恭淮党。
吕翼说得极细极慢。
“先帝平登二十九年,京畿大疫。彼时太子殿下不适,我等皆意为殿下是中了疫,只是后来才发现太子殿下中了附狸子毒。”
“太子殿下修密信一封,令我带给淮南王。然而当我到达淮南时,却是淮南王病故的消息,我多方打探,才知淮南殿下症状与太子殿下一摸一样。只是医师并不识得此毒,众人只作瘟疫处理。”
徐椒大骇,“你是说淮南王也中了附狸子毒?”
吕翼颔首,而后又道:“如此,我只得回到太子殿下身边……可殿下已是……形容枯槁……”
说到此处,吕翼心中一痛,他的拳头狠狠砸在镣铐上,鲜血一滴一滴渗出。
“那时,殿下让我忘记附狸子之事,快些假死离开。”
徐椒眯眼细忖,“让你快些离开?”
“殿下那时自知天命。若我在他薨逝后落在徐太后手中,恐怕会因谷家身份招来祸灾。”
“我离开后,暗中将寡母从汝阴老家接出,一同隐入宣桂乡野。却没想到一年前母亲突发恶疾,这才——”
吕翼说完,寮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徐林才开口:“你说的这些,凭什么让我等相信。”
吕翼道:“当年离开时,我把那封太子殿下写给淮南王的密信也带走了。”
“那封密信写了什么?”
吕翼摇摇头,“我从未拆开过。”
“那封信在何处。”
“我将它藏在汝阴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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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椒、徐林与萧珺瑶踏出寮门,一轮皎洁的明月刚刚升起,三人却无心欣赏。
徐林率先开口:“再过三日,便是宣桂贪墨案的终卷之期。若将他依贪墨案接案,恐怕也要同宣桂令等人一道处斩。”
徐椒皱眉道:“不能把他交给朝廷。且不说他是一条人证,就是那封密信还得靠他引路。”
只是如今宣桂中各方势力都在,做事情很不方便。
徐林看向萧珺瑶,萧珺瑶读懂了他的意思,轻轻一笑:“可以,我给你打掩护。”
徐林心下这才松了口气,他赶忙道谢:“多谢大姐姐。我先将他换出,等宣桂事了,我便带他亲自去一趟汝阴。究竟是不是大哥哥的笔迹,我见过便知。”
此事甚秘,且信中涉及恭怀太子与淮南王,徐林不敢假借他人之手,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走一遭最为妥当。
萧珺瑶颔首,她道:“那我先派人找到他的母亲,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
“有劳大姐姐了。”
回去的路上,徐椒若有所思,她还是难以消化今日的所见所闻。
“吕将军居然是谷家的人,谷夫人当真好手笔。”
萧珺瑶闻此嗤笑一声:“以我对太子弟弟的了解,与其说吕翼是谷夫人的人,不如说是他给谷氏找来的人。”
徐椒一噎,难以置信道:“大姐姐的意思是——”
“大弟弟这个人,虽然宽仁但不昏聩,喜欢掌握先机。他看在淮南弟弟的面上不愿对谷家下手,但也不会放任谷家在他身边为所欲为。恐怕是他精心选中了吕骅,等着谷夫人上钩,再让吕骅给谷夫人上眼药。”
“但即便大哥哥利用吕翼,却也会为吕翼作考量,给他寻一个善终”,徐椒感慨不已,“难怪都说大哥哥是难得的圣明主君,有古三代之风,只可惜……”
萧珺瑶想到这么优秀的弟弟,心中也有钝痛,“是啊,只可惜天不假年。倘若他还在世……”
倘若他还在世,很多事也许会不一样吧。
附狸子……
徐椒心中一顿痛,忽觉得胸口难以平喘,她握紧掌心红线,气血翻涌起来。
萧珺瑶看到她这幅样子,连忙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大姐姐,其实我……”
徐椒看着萧珺瑶的面容,觉得头晕眼花,她下意识要将自己中毒之事和盘托出,却不知为何嗓子眼仿佛粘连住。
她虚弱地阖上眸,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昨儿受了凉,有些风寒。”
萧珺瑶一壁替她掖好披风,一壁叮嘱:“照顾好自己。”
萧珺瑶离后,兰樨捧了药来,琥珀色的水汤泛着一层苦气,徐椒这回到不矫情,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而后将瓷碗丢在莲花盘上,而后捧起雕花金樽漱口。兰樨将白巾子递过来,忧心道:“娘子就这么信那个药材商人,金陵中那么多名医,不如再多看看。”
徐椒坐下,端详着掌心。
“昨儿不还请跟来的太医看了,他不也诊不出什么,只开了些寻常调理的方子。回头你继续请人,他开一方子,别人再开一方子,我到底吃哪一副药。”
“可是。”
“用人不疑。何况,我吃了崔先生的药,确实舒服些。对了,我需要你替我办一桩事。”
兰樨连忙道:“单凭娘子吩咐。”
徐椒看着眼前的莲花碗,道:“替我备一份厚礼给会稽王妃。”
兰樨歪着头,有些犹豫道:“娘子您该不会想?会稽王妃虽说和您一样同出徐家,太后也对会稽王多有提携,可您现在就看好会稽王世子会不会太早了。”
早吗?徐椒到不这么认为。她摩挲过掌心,顺着红线一点一点滑向胳臂。
既然还活着,那就还是要好好谋划的。
所谓狡兔三窟,倘若她生不出来,她安排的人也生不出来,倒不如抱养会稽王世子。
会稽王一家向来和徐家亲近,只是若是名正言顺借此掌权,还是要有皇后这个名分——会稽王一家恐怕不会愿意将自己嫡子挂靠在一个夫人的名下。
将来若是会稽王世子登基,肯定会拔擢自己的父母,若只有一个先帝夫人的名分,恐怕根本无力与之分权。可无论如何,都比起让陈贵嫔那群人母凭子贵来得好。
“会稽王若真存此心,说不定也愿意扶持我上位,他如今在宗室里说话也有分量。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还是努力更新一下。
先帝几个重要孩子们的齿序:
老大 萧珺瑶 安吉长公主 母徐皇后
老二 萧泓 已故恭怀太子 母徐皇后
老三 萧茂 已故淮南敬王 母谷夫人
出继 萧誊 出继伯父会稽王一脉
老四 萧葳 今上 母宫人吴氏
老五 佛光子 夭折 母谷夫人
老五 萧济 衡阳王 母徐皇后
老七 檀罗 夭折 母谷夫人
这卷基本上就结束了,虽然什么谜团都没有揭晓(不是,但整个脉络应该基本上能出来了,俺就喜欢这种复杂的设定。
下一卷会进入本书最为轻松?的一卷,然后第三卷就是你们期待的泼天狗血,恨海滔天。
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鞠躬,多多留言,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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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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