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一上午,陈家人早就饿慌了,吃饭时也是狼吞虎咽,很快就用完食,但陈二丫仍是被摁在地里干上了半个时辰,直到她满头淋漓,赵氏方才放她带着碗筷回去。
“二丫,这就走啦?”陈家隔壁地头的刘大花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呢,见陈二丫就要走过去,忙出声招呼了一下。
“是啊,婶子,还要回去洗碗呢。”陈二丫应了一声,同时心里有了某种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刘大花热乎道:“二丫,你给菜地浇水的时候给婶子那块地也浇一下呗,你看天这么热,没水这菜可就坏了。”
“婶子,不巧,我上午已经浇完菜地了。”陈二丫为难道。
刘大花本还想说菜地也不远,再去浇一趟也不费什么功夫,却见陈二丫已经直接走了,脸上的笑一下就落光了。
“呸,连搭把手的力气都不肯帮,活该天天被打,迟早有一天跟她姐一样被——”
听见这话,旁边一直沉默刨饭的陈立福皱了下眉头,出声打断道:“行了,哪有这么这么咒小辈的。”
刘大花是村里有名的碎嘴子,不管哪家都能逮上说个不停,偏偏嫁的男人最是寡言的,怎么看怎么不搭。
此刻陈立福一说话,刘大花就察觉到他听着不高兴了,也就乖乖闭了嘴,只是心里怎么嘀嘀咕咕就没人听得见了。
陈二丫婉拒刘大花后就能猜到她多半是要在背后说嘴的,但也并不在意这些,很快就走远了,拎着篮子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大缸旁,想着舀一瓢凉水解解暑,但她低头看进缸里才想起家里存的水不多了。
她今年十六岁,但这么多年来每顿吃的伙食比七岁的陈永宝还要少很多,整个人生的细骨伶仃,在地里干不到半晌就要晕厥,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了,总不能折地里了,亏得很。但让她多吃点也舍不得粮食,最后还是她爷陈昌德发了话:不下地,但家里的杂活归她。
于是她几乎包揽了陈家全部活计,只除了两项,一是做早食,二则……担水。
把水从河里担过来然后灌进大缸是个重力气活,而且还得走好几趟,一开始这活也是陈二丫的,但她第一次担水就差点让缸和水桶“同归于尽”了,赵氏心疼缸,也不敢赌这是不是意外,最后这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陈家壮年男丁陈立山身上。
但陈立山对这活并不上心,常常是三天两头才挑一次,昨天他没做,今个水就要见底了。
尽管水不多了,但陈二丫也不想再顶着大太阳往河边走一趟就为了洗脸,毕竟走回来又得流汗了,不过脸上黏黏糊糊着实难受,于是她果断地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先给自己用上了。
感受着脸上的湿润和还没散完的凉意,她总算是舒畅了许多。
她把缸里剩下的所有水都倒进了大锅里,然而水在锅里积聚的高度只勉强能浸泡一个碗。
看着锅里的水,陈二丫眨眨眼睛。
嗯——好像比预料的还要少。
不过没关系,可以把碗一个接一个放进去洗,就是后面洗的碗不会太干净。
陈二丫这么想着,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一堆脏碗中先捡出最破的那个放进水里。
陈家的碗都有定数,一人一口,没有多出来一个,这些碗多有破损豁口,但没碍着吃饭就不舍得换,每个碗豁口的数量和形状不一,有的碗缺的口比较大,装粥水之类的都得少上一层,于是赵氏规定了每个人用哪口碗吃饭,谁把碗弄豁口了就自己负责,当然陈二丫是没有用新碗的权利的,她的碗一开始就是最破烂的,豁口多的几乎要绕上一圈,所以她的碗比其他人的都要矮上一截。
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那口“矮”碗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目光就落到那群被冷落的其他脏碗上。
先洗哪个呢?
很快她就有了主意。
陈二丫脑有反骨,长年累月的打压并没有把她养成懦弱的性格,反而培养出了她爱记仇的性子。
恩恩怨怨,她心里的账本一点一滴都记载地很清楚。
此刻她仿若是一名将军,将她手下的“兵”按次序排好,谁前谁后完全按照她内心的恶和更恶来排。
家里的碗一直都是她收拾,谁的碗有几个豁口,形状又是怎样,她都清清楚楚。
细碎豁口最多的那个碗被她排到第一,基本没有什么豁口的则放到最后来洗。
第一那个是陈永宝的,他吃饭爱闹腾,总把碗弄得磕磕碰碰,所以碗口和碗底都有不少裂口。
虽然他总是欺负和连累她,但陈二丫对他的恶感相对整个陈家来说却是最轻的,那些捉弄比起其他都只能称得上是小打小闹,而且每次她都暗戳戳地报复回去了。
排在最后的那口好碗不属于惯常打骂她的赵氏,而是属于这个陈家真正的“一家之主”——陈昌德。
在这个家里,她爷陈昌德一直是沉默寡言的,像是一条灰色的影子,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实际上家里所有人都活在这条灰色影子下。
陈二丫很讨厌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不是看着一个人,更像是看着被圈养的小猪,等到出栏那天就能放到砧板上论斤两卖掉。
一锅浅底的水洗到最后简直宛若墨汁,陈二丫把最后一口碗放到架子上沥干,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会她方才觉得自己怪幼稚的。
其实她也清楚这算什么报复呢,根本不痛不痒,家中除了二叔一家没人会在意用品脏不脏,本就是地里刨食的,这点脏污就算入了肚也不会生什么病。
但……至少能散散她心里长期积攒的郁气,哪怕就一点。
现下碗洗完了,但烈日依旧高悬,在这会干些什么都容易中暑,然而早上寻陈三七耽搁了不少功夫,家里还剩下不少活没干,这点时间也不能空耗,陈二丫心里计较一下,决定去山上捡柴火好了,有树荫遮蔽,说不准还比这里凉快些。
说干就干,林子离得近,也不用可以准备什么,陈二丫拎起自己的好搭档——背篓就往外走,家里还有陈永宝在午睡,所以门户也不用上什么锁,她把院门掩上,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这时隔壁也走出一人。
这大中午的,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往外跑?
陈二丫定睛一看,好奇的面色一下就淡了下来。
是陈盼儿。
“二丫,你这是要上山去吗?”陈盼儿的目光在背篓上打了个转,“我和你一起吧。”
“我是去捡柴火的。”所以很忙,没空陪你玩。
“正好,我家里的柴火也快没了。”陈盼儿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陈二丫的冷淡,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陈二丫听笑了。
呵呵,陈盼儿家的柴火一直以来不都是她三哥负责的吗?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
而且两手空空,一身精致的装扮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去干活的样子。
要不是了解陈盼儿老是听不懂话,硬跟上来坏了心情,陈二丫早就不想理她直接走掉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山路上都是泥泞,恐怕不好走。”陈二丫看着陈盼儿洁白崭新的鞋子道。
这活一下就打到了陈盼儿的七寸上,她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手心也握紧了裙子,像是在心里纠结。
几个呼吸后,她拍拍被她抓皱的裙面没再继续缠磨,“那下次我再和你一起上山捡柴火好了。”
对这话陈二丫只做左耳进右耳出。
谁想和你约下次,下回我从后门走!
昨夜雨虽大,但今天太阳也大,经过一上午的的暴晒,山上的路况比预料的好多了,不至于一脚一个泥坑。
狂风骤雨一夜,将纤薄的树枝纷纷摧折,陈二丫光是绕着树转悠一圈就能捡上不少残枝,就是还有些湿,但放在日头下晒上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抱着今日多攒攒,明日就能少捡些的想法,陈二丫头也不抬地收拢着木柴,背筐装了一大半也不觉得吃力,因为太过专注,竟不知不觉间就进了林子深处。
陈二丫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直呼呼喘气。
放下背后沉的不得了的背篓,她就近寻了个大石头直接坐下休息。
这时脚尖像是踩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掩埋在土里细细长长的一条。
是树枝吧,还怪粗的。
陈二丫这么想着顺手就要捡起扔背篓里。
但她刚抓上去就察觉手感不对——这木柴怎么是软的?
而且还抓不起来。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又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拽了一下。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像是从地里拔出了个“萝卜”。
奇怪,“萝卜”怎么会这么大?
不对!
这、这、这……这地上怎么长了个人脸!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陈二丫的心骤然停顿。
所以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陈二丫僵硬地看向右手,她抓住的是“萝卜”的中段部分,下面还有个东西因为刚才的余力而在晃荡。
那荡着的像是手掌,所以她手里握着的是——手臂啊!
陈二丫后知后觉。
下一瞬她的手唰的一下就松开了,整个人打着哆嗦一连往后连退了好几米,差点没摔个倒栽葱。
暑气蒸腾,但陈二丫整个人恍若在冰窖里,寒意在她的身体里四处乱窜。
死人了?
死人了!
昨晚雨把哪座坟冲倒了?但明明村里的坟不在山的这边啊。
而且尸体怎么会这么新鲜呢?
村里最近办过白事的不是只有住在村东头那七十多岁的刘老太吗?
那手臂虽然脏了些,但摸着也不皱皱巴巴啊,还挺温软的……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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