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得了口叼烧饼手提蜜饯，边走边吃经过一个巷口时，她余光忽然看见一大圈人围在巷子里，不知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恰巧沈得了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就爱凑点热闹看。

一个脚步大转弯，沈得了倒回去两步，三两下嚼完了饼咽下，她赶忙抓紧蜜饯袋子，挤进了人群。

在一片哀声怨道的“别挤了”的声音里，成功滑到最前面占住了最佳观赏视角。

靠前便看清了，一看，嚯，好家伙。人群圈里是个男人，穿得好不晃眼。

只见他身着华贵银紫绡衣，脚踩云纹皂靴，头戴凤翅紫金冠，头冠上两根色泽艳丽的长羽向其脑后垂落，羽尖儿轻轻颤着，似乎刚才经过一番大幅度晃动。

寻常人穿这身华紫，旁人只注意得到那衣裳的风姿，人却被衣裳的华丽淹没了。

叵耐眼前这男人不仅华服熠熠，那张脸更是金质玉相，俊美非常。

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形不仅把衣裳的华贵衬得十足十，一张脸露出来，直接让人忽视了华裳，只觉他生得……生得……

沈得了啧不出来话。

她扯开了蜜饯油纸袋麻绳，拿了几颗蜜饯递给旁边的路人，套话：“欸姐，这男人是谁啊？长这么好看。”

路人甲有点吃惊地接过蜜饯，抬头看向沈得了，少女白润如玉器的脸朝她笑眯眯的，她更有点喜欢了。

于是路人甲道：“不晓得喃，看样子是戏班子里撒，这打扮不是孙悟空的打扮撒？长得不咋地，就是衣裳好看哦。”

而且，“脸上也没抹粉，问他话也不睬人，人就呆呆地朝你看，憨娃子来的哦？”

这还不好看？！

沈得了一惊，扭头朝男人看去，这一看，却正跟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

她一怔，然后对眸子主人礼貌地笑了笑。

后者轻轻蹙了下眉，而后歪了歪头，学着她，微微抬起了唇角。

要说憨娃子也有这么多人看呢，就是生得太好看嘛。

不知道旁边人怎么说得出口的不好看。

看这一笑，何止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简直美呆了。

沈得了先是感叹美人风姿，而后便由衷地生出奇异兴奋。

还是新世界机会多啊，出门左拐就能见到个大美人。

这种漂亮东西都能随便碰到，那么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应该也可以的吧！

此行不亏矣。

沈得了边吃蜜饯边盘算，又听着身边的路人们咕咕唧唧猜测男人的身份，顺道了解了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已知此城名为落鱼，地处本国西南地带，气候潮湿，瘴气丛生，居人好吃辣。

又闻最近落鱼城不大太平，因为有风言风语说，落鱼野深处的荒庙里有僵尸。

沈得了越听眼睛越亮，她听到最后眼睛根本不看美猴王装扮的男人了，而是滴溜溜朝说僵尸的人瞧。

僵尸一定是落鱼城新近的话题明星，一个人下了饵，周围一圈人都上了钩，纷纷说起僵尸来。

“……好蛮的嘛，隔壁大头说他起夜从窗口见到，是个死人样，直愣愣街上走，两只眼睛大红灯笼一样，吓惨人咯！他六十好几的老家伙都给吓尿了哩。”

“是吔是吔，我也见到了！骇死我哩，浑身绿毛，那身上密扎扎的哟……”

“……是也不是嘛？我怎没见嘞？”

“晦气鬼，谁想见那死东西，你要见今晚就睡门口外面，僵尸来包它第一脚就塞你那乌鸦嘴里！”

“呸！塞你嘴里！”

后面就是无所谓的争吵啦，辅着众人的俚语方言，沈得了听得津津有味。

她听的懂。

走南闯北二十年，归来已成方言专家。

“是不是嘞？”听得兴起，她还会插上一句，有时候帮这个骂一句，有时候帮那个反击一嘴。

但是她的善行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吵吵得乱七八糟的大汉小伙妇人姑娘们，百忙之中要瞪她好多眼。

——你到底帮哪个喃？

沈得了从他们的白眼里看出这句话。

沈得了又不认识他们，要帮就全帮了，怎么好就帮一个？

但是他们却可以集中讨伐一个。

最后讨伐的对象便成了沈得了这一个。

然后她的蜜饯被抢了。

众人把蜜饯连袋子抢过去，像捧了一堆烫手山芋一样，哄抢而光，待他们迅速地食之后，不顾她目瞪口呆，将油纸袋扔给沈得了，众看客就此扬长而去，以背影嘲弄她的墙头草行径。

沈得了伸出手，诶了声，试图挽留：“把垃圾带走……”

没人理她，她的伸手只接到了蜜饯袋子的回应，垃圾回到了她的手中，空荡荡、皱巴巴，迎风晃动，又险些飘到地上，她下意识攥住袋子，愣了几秒，突觉离她而去的众人好可气。

她是来看热闹的，不是给人当热闹看的。

但是气到一半消气了，沈得了又觉得好笑，觉得这落鱼城的居民怎么行事风格这么兵匪风。

她望着手里可怜巴巴的皱纸袋，嘀咕：“谢谢都不说！”

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她知道是那美猴王在看，于是扭身一看，却空无一人。

“嗯？”

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竟然又毫无察觉。

上次她毫无察觉白承锋的出现，这次毫无察觉美猴王的消失。

唉，沈得了叹气，这里比她厉害的存在还是有点多啊。

如果只是凡人的话，在灵魔大陆里根本活不长吧。

既知世有仙魔，怎甘只做凡尘。

其实，活不活得长也不紧要，但是处得不开心，那方是大事。

弱者只有被人拿捏的份儿，连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得遵人家制定的规矩。

沈得了背着手，满脸沧桑。

她忽然想念自己不久前还勒令收敛垂束的军旗——明黄色的得字旗，得字里那一点像眼珠，在横横框框里张扬欲蹦。

明黄色呐，那是天家的颜色。

是她打小，尚且不知世上还有天家的时候，就最喜欢的颜色。

……倘若知道会是最后一次见它……

……她就该把军旗烧了，宁愿彻底毁灭，也不愿这么牵牵扯扯地想着。

小巷深长，身形纤长的少女露出忧郁表情，好似在缅怀或者沉思什么。

半晌。

沈得了开口：“好饿，等下吃什么？”

……

重回街面，沈得了就和那些抢劫完她蜜饯的路人们一样，拍拍手宛若无事发生，融入人海之中。

人海是个好东西，是世界上最有用的面具。

在此之前，靠浑水摸鱼度过好几次危机的沈得了一直这么以为的。

所以当美猴王换了身和她类似风格的衣裳出现，并且在人群中一眼让她认出来时，沈得了有瞬间以为这面具没用了。

一瞬间后，她补充，人海面具不适用于长相极端之人。

美猴王便属于极美那挂，脸在光环在，永远的人海明星。

“你……？”

沈得了犹豫地指着美猴王身上的衣裳，又抬头看看他破衣烂衫也挡不住的美貌。

美猴王垂眸望着她，淡红色微厚的唇唇线平直。

他的脸没什么表情。

但是又和白承锋的面无表情不同，白承锋的面无表情纯属冷漠。

这人……倒像一种无知。

一股蠢相的无情。

总之，又一个怪人。

沈得了挠头，望着亮堂堂的天空，再看看美猴王一味只顾看她的脸，啧了声。

青天白日见鬼了？

“你是……？”

她问。

难不成他还认识她？

美猴王盯着她，看了半晌，说：“母亲。”

啊？

沈得了指着自己，惊：“母亲？！”

美猴王长睫微耷，幽暗浓密的睫毛越发衬得他眸光清透，那张形状美好的红唇又以动听低沉的嗓音轻轻唤道：“母亲……”

沈得了被这声母亲恶了个心，她立马搓了搓自己起鸡皮疙瘩的胳膊，然后用看纯正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恶声恶气：“我才十七，你个变态！”

说罢，她狠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跑。

美猴王腿长，两三步跨上她脚后跟。

他一味低沉而平静地唤着：“母亲……”

“母亲…………”

“母亲………………”

“停！”

沈得了受不了了，哪里来的神经病追着她跑？！

走失儿童请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然后美猴王没感情地喊着妈，对妈脸上的烦躁半点没意识到。

但是美猴王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感情，沈得了还不想在大街上丢脸。

她一把抓住美猴王的袖子想往巷子里藏，手指在碰到对方小臂时，却异变突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猛地冲向了她的心口。

沈得了眸色一暗，迅速抽回了手，然而已是不及。

只见指腹莫名开了道口子，挺深，鲜红的血霎时间顺着指骨流湿了指缝掌心。

“……”

这神经病还暗中伤人。

“你……？”

“叮。”

熟悉的机械音响起。

沈得了眼中对美猴王的防备转眼添了一丝震惊。

这声音……

难道这个追着喊她妈的笨蛋还是个英雄人物[4]？

机械音验证了她的猜测：“叮，时空之力携带者已出现，条件满足，时代人物图鉴（强化版）解锁成功，图鉴加载成功。”

强化版，这玩意还有强化版。

下一刻，沈得了面前出现了熟悉的字眼：时代英雄[4]（一次性阅览模式）。

姓名：魔尊

年龄：不详

立场：魔族（黑方强者阵营，战力巅峰，无道德要求，死亡率极高）

（PS：魔尊为纯血魔族，纯血魔之王，力量代代相继）

仇恨值：不详（非人物种，繁衍方式不详，情感判断不详）

（pps：作为魔灵大陆如今最强者，魔尊仇恨值所含时空之力浓度极高，但建议宿主最后收集该英雄仇恨值）

……哈？

沈得了睁圆了眼，刹那间心中的情绪随着眼前的一行行字迹的消失，而愈发汹涌复杂。

你是魔尊？

“魔尊是你！？”

魔尊眸色微沉，这瞬间他脸上的蠢相消失殆尽，只余纯正的美貌，还有顶级美貌带来的压慑力。

沈得了反而有了钝感力，她还是更惊愕一件事：“你是魔尊！”

魔尊望着她，平静地道：“母亲不是方才便看透我的伪装了吗？”

哈？

她什么时候……等等。

刚才那巷子口……？

电光火石之间，沈得了忽然悟了。

难道刚才那群围观人员里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他长得贼好看，问路人甲路人甲却说不好看的真正原因是……原来美猴王真的善伪装！

所以她无意看透了他的真面目，所以所以呢？

“血脉告诉我，看穿魔尊假面者，便是魔尊的母亲。”

魔尊眼神静静，“所以母亲，我也找到你了。”

…………

…………

打是打不过了。

跑，也大概率跑不掉。

沈得了尴尬一笑，“那个……血脉……我们不大可能流着一样的血吧？”

她是异世界的人，是不婚不育的古代人。

怎么可能穿越异世，还有个当魔尊的儿子？

沈得了虽然爱整点乐子，但眼下这种……她还是敬而远之的。

除非男人能生子，否则她怎么可能有儿子。

但是这里是有妖怪的灵魔大陆，男人生小孩……？

真的没有这种可能吗？

沈得了以防万一，问道：“你父亲生了你？”

魔尊宁静地望着她。

——他怎么总是这么静地望着她，而且只望着她。

沈得了假装没看见他的目光，她装憨，她憨憨地笑了下，“所以真的是你父亲生了你啊，啊哈、哈哈……好神奇……”

魔尊终于不再平静，他学她微微勾起唇角，说：“母亲，魔尊没有父亲。魔尊的血和记忆代代相承，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认为魔尊是自己的父亲。”

沈得了无语啦。

“你——你是你爹？”

魔尊却说：“母亲，给我赐名。”

没有血缘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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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弈者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