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酝酿着春雷,春天也会有这样疾风骤雨的时候,一夜春雨,雨打花落,倍添凉意。槐树的枝叶低垂,掩映着其后的三层阁子。此阁名叫天清,有避走水之祸的意思。这里收藏的古书版本齐全,不输于馆阁,也算得上往来无白丁。
这一天,阁子外罕见的来了位年轻人,有些拘谨的来借书。一开始他借的是子部的梦溪笔谈,且借了专门的注,后来是墨子,再后来他又开始读志跟史了。这年轻人看起来文弱,言语姿态中却流露出倜傥风流,惹得阁子里的书官陆默对其倾心,平日交往,虽不多言,却已暗自情动。只是有一次他弄丢了一本书,陆默生起气来。待他再找到归还,竟是再也不来了。她也生出辗转反侧的滋味。只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意。这一番情意无以托付,只得付诸东流。自此之后,陆默埋首书斋,却也无甚长进,心神渐损。
这种事本不便多问,可子乙却主动提出来。公神羽耐心听着,不作他言。
“陆默么。我实在害怕她。”
“唉,她老是拿着审视的眼光,眼巴巴地望着人……”
“喜欢?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好看?我自然喜欢漂亮姑娘。”
“她挺畏生……我也可怜她。”
“可是我没办法。”
子乙说完,公神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明白你不愿意再招惹人家,以为是可怜人家,可实际上却已经视她为洪水猛兽了。”
子乙愣了愣,像是不能认同公神羽的话,他低着头,脸红着,脚步略显仓促地找借口先离开了。
公神羽抬着头,看了看雪后天空露出的晴意。
若说也是奇怪,陈轩原本寄信给陆默就是要告诉她见到子乙的事,可是陆默此时却并不在天清阁,因为她发现了萨奇先生落下的东西,虽然旅途遥远,但是因他平日事必躬亲足够辛苦,主馆这次一定要让陆默把东西及时送到。她不会骑马,主馆借给她一只毛驴,可如今天寒地冻,毛驴脚力稍显不足,她便一路求着别人捎带,一路下来,倒也顺利。
济青正与韩荆讲话,外面有人进来说一位深衣半蒙住脸的女子求见,并附有一封文书。济青拿来一看,心中一惊,道,“是来找萨奇的,如何是好?”
“消息总不会这么快传到京师,可能是别的事情罢。”韩荆颇为高大,背着手站起来让人觉得身材十分厚实,给人一种可靠之感。
济青站起身,微微擦了擦汗,道,“那我去接。”
子乙在廊子底下看只剩枯枝还未发的结香花,远远望到济青急匆匆的身影,不觉有些奇怪。公神羽已经去准备马车和必要的被褥、纱布、止血药给蒋英,如今谢韵等一行人意外出走,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找回,他这么急着去门口是为了什么呢。本来房先生刚刚有事叫他商量,但怀着份好奇,他便继续侧坐在廊凳上看着那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的结香花。
过了会儿,济监理领着一个粗布深衣的姑娘走了进来,只见她的打扮朴素的可怜,厚厚的围巾蒙着头和脸,却不顾他人的异样眼光,视若无睹的步入内庭。
眼见着济监理要领着人往这边走过来,子乙慌忙侧过身子,一时慌乱之中,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影响,他竟流了鼻涕,于是急忙上手擦干抹掉,趁济青未到之前,奔到马厩去找公神羽。
“天,你猜我看到谁了?怎么说曹操曹操到,陆默来了!”
子乙的表情很是夸张,公神羽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又开始自说自话。
“她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于是扯了扯公神羽的胳膊,道,“小羽,我该怎么办?”
他的样子有些可怜。公神羽想了想,道,“陆默从未再找过你。萨奇先生前几天在这儿,想必她是被天清阁派过来的。你这样想她,反而让她难堪了。”
听了这话,子乙放开了公神羽,侧身半闭着眼,微微道,“你不懂我。”
公神羽也整了整马辔头和鞍鞯及车子的情况,道,“我不能在这里多留了,得快些回去。”
子乙为着公神羽的这句话入了神,从前他的这位朋友常常以悠游自在为上,而今他为了心上的人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作风,他为公神羽高兴,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也希望能与一个人长相处而不生厌,可是有人却怕他成“氓”呢。
“济先生,请问我们萨奇老先生在哪个房间休息?”陆默被济青安置在这处僻静的屋子休息,赶在济青要离开之前问道。
济青停下脚步,微微擦了擦汗,不作隐瞒道,“小陆姑娘,萨奇先生与其他的几位先生擅自离开了,我们也是刚刚发现。”
济青以为这姑娘听了不会不神色紧张,却见她面不改色,只是问,“那萨奇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这……”这事情济青也说不好,只能答道,“已经尽力在寻找他们了。”
他看了看这姑娘会有什么反应,又只见她点了点头,“那等你们找到萨奇先生,我把东西交付与他再离开。”
她说话很平静,似乎知道着急也没有什么用,等济青离开后,便开始收拾行装起来。她的东西不多,简单放好之后,便把围巾取了下来,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糖酥饼就着凉水吃了起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本梁州府志,打算就上面不懂的地方再问一下萨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醉心研究起地方风土了,虽然萨奇先生说她这是在书阁子里做学问,但是前人的积淀众多,对今人亦有助益。现在他们是修书的人,以后未尝不能成一家之言呢?
子乙从窗外觑着屋里,看到陆默专注忘我的样子,知道她与以前一样,不会潦草过此生。若他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定不叫她如此辛苦。想到这儿,他便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留无益。去找房老师的路上碰到了房姝,她竟一脸鄙夷地朝他道,“可真是矫揉造作。”他被说的有些灰头土脸,但还是将脸上身上不管有没有的尘土扫除了个干净,神清气爽地进了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