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谷的日子在风沙呼啸中悄然流逝。海瀚的伤需要静养,叶秀秀便也在这座深藏于雅丹迷宫深处的据点暂住下来。狂风终日穿梭于嶙峋怪石之间,将此地与外界彻底隔绝,形成了一座充满江湖气息的孤岛。而那抹不时闪现的粉色身影,为这座孤岛平添了几分奇异的生机。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透过石缝,叶秀秀总会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婆婆早!"她脆生生的问候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婆婆总会慈爱地往她碗里多添些肉块,看着她端着粥碗蹦蹦跳跳地跑到石厅外的台阶上坐下。
这些日子下来,帮众们早已习惯了这个活泼的小姑娘。虽然海瀚从未明确表态,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她视作据点的一份子。常有帮众给她带来些小礼物: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戈壁石、甜得粘牙的西域蜜饯,甚至有人用制作箭杆的边角料,精心打磨出一柄小巧的木剑。
"小心些玩,"那位面相粗犷的木匠难得放柔了语气,"这刃口可是开了锋的。"
叶秀秀宝贝似的接过木剑,眼睛亮晶晶的。她开始每日在空地上比划,回忆着在七秀坊看过的剑舞。粉色的衣裙在风中轻扬,动作虽稚嫩却格外认真。
海瀚大多时间在静养,偶尔出现在石厅处理事务。每当这时,叶秀秀总会假装在附近玩耍,实则悄悄留意着他的动向。她渐渐发现:自己的碗里总是比别人多几块肉;夜里总有人悄悄来给她掖被角;练剑快要摔倒时,总有一道目光及时落在她身上。
她不懂江湖险恶,却有着孩童特有的敏锐。谷中的气氛时紧时松,像一根看不见的弦。她听到大人们低声谈论"那批货"、"南路不安全",看到某些区域突然禁止靠近。这些零碎的讯息被她默默记在心里,虽然拼不出全貌,却越积越多。
对海瀚而言,这段日子是责任与温暖的奇异交织。他深知此地危险,每多留一日,风险便增一分。而让她卷入这样的危险,这份愧疚日夜灼烧着他的内心。他刻意保持距离,希望她能明白此处的险恶,她却像一束温暖的阳光,执著地照亮他周身的阴霾。
保护她已成本能:他会不动声色地挡在她与某些眼神闪烁的帮众之间;在她靠近禁区时,总会"恰巧"出现,用各种理由将她支开。这种下意识的维护,与理智背道而驰。
这日午后,叶秀秀又在空地上练剑。一个旋身没站稳,"哎呀"一声朝地上摔去。不远处的海瀚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
幸好她自己撑住了地面,只是蹭脏了裙角。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海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海瀚迅速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叶秀秀拍拍裙子站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早就发现,这个大哥哥呀,其实心肠可软了。只是...她望着谷外昏黄的天色,心里那点关于"花"和"小鸟"的期待,悄悄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风蚀谷的宁静表面下,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月色极好的夜晚,清冷的银辉泼洒而下,竟将风蚀谷狰狞怪异的雅丹地貌笼上了一层柔和而神秘的薄纱,白日里的肃杀之气也减去了几分。
叶秀秀睡不着,独自抱膝坐在一块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大石头上,仰着小脸望着那轮仿佛触手可及的巨大月亮。
海瀚处理完据点的事务,走出房间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在广阔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又孤单的身影。他脚步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怎么不睡?"他的声音比平日稍缓。
叶秀秀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梦幻般的语调:"大哥哥,这里的月亮好像比扬州的大好多呀…也好安静,只有风声。"
海瀚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漠风穿过岩隙发出的低沉呜咽,如泣如诉。
过了好一会儿,叶秀秀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寂静:"大哥哥,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海瀚一怔,猝然转头看向她。
叶秀秀也转过头来,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两汪未被尘世沾染的山泉,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微愕的神情。
"我感觉得到。"她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你这里,总是皱着的。和在百溪给我编小兔子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海瀚心中猛地一震。他从未想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能如此敏锐地穿透他层层的伪装和冷硬,直接感知到他内心深处压抑的情绪。
"我知道,伊吾城…是秀秀不对。"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倾诉,"大哥哥生我的气是应该的。但是…但是秀秀真的喜欢你。喜欢看你笑,不喜欢看你皱着眉头的样子。"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复杂的修辞或心机,直白、纯粹得像此刻倾泻而下的月光,却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真挚,瞬间击中了海瀚内心最柔软、也是最不设防的地方。他一直紧绷的、充满了算计、警惕和江湖恩怨的心防,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看着身边这个仅仅因为"喜欢"这种最简单纯粹的理由,就敢叛离熟悉的环境、冒着生命危险救他、又无怨无悔陪他待在这荒芜险恶之地的孩子,一直冰封般的表情微微松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地抬起手,非常非常轻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这是一个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温柔和安抚的动作。
"没有生你的气。"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低哑,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
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道:"早些回去睡吧。"
他没有再多言,但那一刻眼神的细微缓和与头顶传来的短暂而轻柔的触碰,比任何苍白的解释都更能安抚秀秀那颗敏感而不安的心。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月光下,她仰着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常认真的光芒。"大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秀秀保护你。"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承诺,轻轻跳下石头,粉色的裙摆在月华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她一步三回头地朝着自己临时的住处走去,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雅丹岩影间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帘幕后。
海瀚独自留在月光下,坐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那句"以后秀秀保护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中,此刻竟染上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与复杂。
他想起她踮着脚为他上药时的专注模样,想起她捧着地图认真研究回七秀坊路线的侧脸,想起她握着小木剑笨拙却执拗地练习剑舞的身影。这个看似柔弱的小丫头,竟不知何时在他坚冰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缝。
月光洒满山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许久,他缓缓抬起方才轻抚过她发顶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柔软的触感。一句童言,一个承诺,在这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悄然改变了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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