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谷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天光透过层叠的岩隙,在石窟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叶秀秀醒来时,只见海瀚坐在榻边,正擦拭着一柄玄铁短刃。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看不出昨夜波澜。
"大哥哥..."她揉着眼睛坐起,布兔子从怀中掉落。海瀚抬手接住,将布偶塞回她怀里时,指尖掠过她腕间——那里不知何时系上了一条编织精巧的五色丝绳。
岩窟外忽然传来喧哗。两名浑身是血的侍卫踉跄奔入:"首领!秦堂主旧部围住了焚骨崖,说要验尸!"
海瀚眸光一冷。他起身将短刃插入腰封,玄色大氅拂过石案:"看好她。"这话是对暗处侍卫所言,叶秀秀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大哥哥,带秀秀去。"小女孩眼睛还红肿着,手却攥得死紧,"秀秀不怕。"
焚骨崖上狂风猎猎。秦烈的尸身置于柴堆之上,十余名心腹持刀而立。为首的黑面汉子正厉声质问:"都说秦堂主走火入魔,可这后心要穴的焦痕——"
话音未落,玄铁短刃已钉入他脚前石地。海瀚踏风而来,大氅在崖边卷起滔天墨浪:"刘副堂主是要教我验尸?"
众人霎时噤声。唯有那黑面汉子梗着脖子:"属下不敢!只是这伤..."
"是我伤的。"
脆生生的童音打破死寂。叶秀秀抱着布兔子从岩后转出,小脸白得透明:"昨夜秦叔叔练功发了狂,要伤大哥哥...秀秀急了才..."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却挺直脊背,"秀秀认罚。"
柴堆忽然轰然塌陷!秦烈的尸身随柴薪坠入崖底火海,惊起冲天火星。众人惊骇望去,只见海瀚缓缓收回催动掌风的右手——竟是当众毁尸灭迹。
"现在。"他扫视面如土色的众人,"谁还要验?"
崖边死寂中,唯有叶秀秀的抽噎格外清晰。她忽然奔向崖边,将布兔子奋力抛入烈火:"秦叔叔!秀秀把最爱的兔兔赔给你!"
那粉布兔子在烈焰中瞬间蜷缩成灰。孩童最真挚的祭奠,成了压垮质疑的最后稻草。刘副堂主率先跪地,众人纷纷俯首。
恰在此时,谷外忽然传来清脆铃响。一队玄衣侍卫抬着朱漆礼箱鱼贯而入,为首的女子红衣似火,正是池青川麾下的墨羽。
"奉空城殿主之命,特来为叶姑娘压惊。"墨羽躬身奉上礼单,声音清亮,"糖画十盒,粉兔布偶三对,并东海珠花冠一顶。"
众人哗然中,海瀚眼底寒光一闪。他自然明白这份"厚礼"的真正含义——池青川这是在告诉整个鬼山会,他空城殿主正在注视着风蚀谷的一举一动。
"大哥哥..."叶秀秀怯生生拽他衣角,"那些布偶..."
海瀚忽然朗声大笑,接过礼单掷于火中:"告诉池殿主,他的心意——"火光腾起时,他揽住小丫头的肩,"本座代内子收下了。"
"内子"二字如惊雷炸响。众人尚未回神,已见海瀚俯身抱起小女孩,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东海珠冠戴在她发间。硕大的明珠垂落额前,衬得那小脸愈发稚嫩。
"即日起。"海瀚目光扫过全场,"叶秀秀便是青龙堂名正言顺的童养媳。谁有异议?"
烈焰舔舐着最后一点布兔残骸,崖间只剩风声呜咽。
叶秀秀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她仰起小脸,被海瀚揽住的肩膀微微发抖,却不是因害怕——那双还含着泪的大眼睛里,突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大哥哥..."她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散了这突如其来的美梦。
海瀚低头看她,日光透过珠冠在他眼底折出细碎金光。他并未答话,只抬手将她发间歪斜的珠冠扶正,指尖掠过她耳际时,很轻地捏了捏那软糯的耳垂。
叶秀秀"噗嗤"一声笑出来,忙又捂住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她突然把脸埋进海瀚颈窝,带着哭腔的笑声闷闷传来:"大哥哥承认了...大哥哥真的承认秀秀了..."
众人只见那小丫头在海瀚怀里扭成个粉团子,珠冠的流苏随着她欢快的动作叮咚作响。她忽然抬起头,冲着崖边尚在怔愣的众人扬起下巴,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宣告:"听见没有!秀秀是大哥哥名正言顺的童养媳!"
海瀚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他抬手压住那颗乱晃的小脑袋,声音依旧冷沉:"闹什么。"却任由她揪着自己衣襟,将珠冠的流苏蹭到他下颌。
焚骨崖的风卷着灰烬盘旋而上,映着小女孩藏不住的笑靥。
正当众人尚未从这惊人宣告中回神,海瀚将怀中的小丫头又往上托了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叶秀秀顺势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珠冠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散了吧。"海瀚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部众,语气恢复一贯的冷峻,"刘副堂主,即日起由你暂代堂主事务。"
那黑面汉子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诧与感激,抱拳应声道:"属下领命!"
海瀚不再多言,抱着怀中的小丫头转身便走。叶秀秀将脸埋在他肩头,偷偷望向身后渐渐远去的人群,小声问道:"大哥哥,那个刘叔叔...不生气了吗?"
"他不会。"海瀚步伐稳健地穿过崖边碎石,"聪明人知道该站在哪边。"
叶秀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转头正对上墨羽探究的目光。那红衣女子立在崖边尚未离去,见小丫头望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海瀚显然也注意到了,脚步微顿:"墨羽姑娘还有事?"
"殿主还有一句话带给叶姑娘。"墨羽上前几步,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殿主说,若是叶姑娘想他了,随时欢迎来空城殿小住。"
叶秀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脱口而出:"池哥哥真的这么说?"但随即意识到什么,悄悄看了眼海瀚的脸色,又小声补充道,"秀秀现在有大哥哥了..."
海瀚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声音却平静无波:"回去告诉池殿主,他的'心意'我们收到了。"
墨羽轻笑一声,行礼告退。那抹红衣很快消失在崖边小径。
海瀚抱着叶秀秀穿过长长的石窟甬道,珠冠的流苏在黑暗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岩壁上的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曲折的通道里明明灭灭。叶秀秀将脸埋在海瀚肩头,细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
回到主石窟,海瀚弯腰将她放下。叶秀秀的绣鞋刚触及地面,立即又揪住了他的衣角,五色丝绳在她腕间轻轻晃动。
“大哥哥,”她仰起小脸,珠冠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那秀秀以后可以一直跟着大哥哥了吗?”
海瀚垂眸看她,抬手替她取下那顶过于沉重的珠冠。他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额发,触到一丝湿意——不知是珠冠压出的薄汗,还是焚骨崖上未干的泪痕。
“先去用膳。”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略显生涩,显然不常做这样的事。
膳堂里已经备好了饭菜。今日的石桌上格外丰盛,正中摆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糕,糖浆在烛光下闪着蜜色的光。叶秀秀的眼睛立刻亮了,但还是先踮脚替海瀚摆好碗筷,这才爬上高高的石凳,小腿在桌下轻轻晃荡。
“大哥哥也吃。”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糖糕,颤巍巍地放进海瀚碗中,糖渣沾在了她的指尖。
海瀚看着碗中多出的糕点,银箸微微一顿。满室寂静中,他夹起糖糕尝了一口:“太甜。”
叶秀秀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眼睛弯成了月牙,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笋片:“那大哥哥尝尝这个,不甜的!”
守在门口的侍卫忍不住别过脸去,肩头微微耸动。海瀚一个眼神扫过,众人立即恢复肃立。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第三日清晨,叶秀秀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一对新的布兔子,雪白的绒毛,嫣红的眼睛,比之前那个更加精致。她欢喜地抱着兔子在石床上打滚,却注意到海瀚眼下淡淡的青影。
“大哥哥熬夜了?”她跪坐在榻边,小手轻轻抚过他的眼角。
海瀚捉住她的手腕,语气平淡:“多事。”但她看见他唇角极淡的弧度,那是她近来渐渐能读懂的情绪。
用早膳时,叶秀秀注意到海瀚多尝了一块桂花糕。她偷偷抿嘴笑,被发现了也不怕,反而大胆地问:“大哥哥今天要去练武场吗?带秀秀一起去好不好?”
海瀚没说话,但起身时轻轻拎了下她的后衣领。叶秀秀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跟了上去。
练武场上,海瀚指导侍卫操练时,叶秀秀就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招式。有时海瀚回头看她一眼,她便立刻端正坐好,假装在认真描红。
第五日午后,海瀚在书房处理事务时,叶秀秀趴在一旁的小几上练字。遇到不认识的字,她拽拽海瀚的衣角:“大哥哥,这个字怎么念?”
海瀚头也不抬:“'谋'。”
“那这个呢?”她又指另一个字。
“'局'。”海瀚放下笔,看了眼她歪歪扭扭的字迹,“今日的字练完了?”
叶秀秀连忙低头继续写字,却忍不住小声嘀咕:“池哥哥说,秀秀这个年纪认得这些字已经很厉害了...”
海瀚的目光骤然一冷:“池青川教你认字?”
“去年在空城殿小住时,池哥哥教秀秀认了几个字。”她浑然不觉气氛变化,还献宝似的补充,“池哥哥的书房好大,还有很多会动的机关人呢!”
海瀚沉默片刻,忽然抽过她手中的笔:“今日起,我教你。”
他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带她书写。叶秀秀惊喜地发现,大哥哥教得比池哥哥还要仔细。
第七日傍晚,叶秀秀在回廊下追着一只蝴蝶玩,不小心撞到一个新来的侍女。那侍女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吓得当场跪地求饶。
叶秀秀正要道歉,却见海瀚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他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后落在吓得发抖的侍女身上:“自己去刑堂领罚。”
“大哥哥!”叶秀秀急忙拉住海瀚的衣袖,“是秀秀先撞到人的!”
海瀚低头看她,小女孩急得眼眶都红了,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放。他沉默片刻,对那侍女道:“下去吧。”
侍女如蒙大赦,叩首退下。叶秀秀破涕为笑,软软地靠进海瀚怀里:“大哥哥最好了!”
海瀚身体微微一僵,终是没有推开她。
夕阳西下,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夜深时,叶秀秀抱着新得的布兔子偷偷溜到海瀚榻边。她蹲在榻前看了他好久,才小声说:“大哥哥,秀秀会快些长大的。”
黑暗中,海瀚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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