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牢对话

深夜,地牢更显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和巡逻守卫单调的脚步声。叶秀秀用自己攒的所有零嘴——几块桂花糕和一小包松子糖,“贿赂”了看守地牢入口的两个年轻侍卫哥哥,他们见她可爱又可怜,心一软,睁只眼闭只眼放她进去了片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海瀚身边,借着壁灯微弱的光,看到他伤口还在微微渗血,小眉头紧紧皱起。那狰狞的伤口和凝固的暗红色血痂,在她清澈的眼中被无限放大,带来一阵阵揪心的疼。

忽然,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哥这样受苦。她立刻转身,像一只粉色的蝴蝶般飞快地跑向地牢入口处,裙裾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焦急的弧线。

那两个刚刚放她进来的年轻侍卫还守在那里,见她这么快就跑出来,都有些诧异,互相对视了一眼。

叶秀秀气喘吁吁地停在他们面前,因为跑得急,小胸脯还在不住起伏。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急切和恳求,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小手甚至下意识地拽住了其中一位侍卫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哀求道:“侍卫哥哥,求求你们,帮帮大哥哥吧!他伤得好重,那个锁链好沉好冰…你们帮他解开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下,让秀秀帮他上药…秀秀保证,大哥哥他不会逃的!他真的不会的!”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毫无杂质的真诚,仿佛在她简单的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只要她保证了,对方信了,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两位年轻侍卫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极其为难和挣扎的神色。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语气温和却无奈:“秀秀小姐,不是我们不肯帮…只是这…这真的不合规矩。里面关的是殿主亲自下令严加看管的要犯,这镣铐非同一般,没有殿主的亲口命令或者令牌,谁也不敢打开啊。您就别为难我们了,私自放您进去已是冒了风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旁人听去。

“可是…可是他会死的…”秀秀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像断线的珍珠滚落,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流那么多血…池哥哥还要打他…求求你们了,侍卫哥哥…就解开一会儿,上好药就锁回去,好不好?”她的小手摇晃着侍卫的衣角,试图用眼泪和哀求软化他们。

看着她滚落的泪珠和发自内心的、不掺一丝虚假的担忧,两个铁石心肠的侍卫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柔软和不忍。但殿规森严,渎职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另一名年轻些的侍卫也蹲下来,硬着心肠摇头,声音干涩:“真的不行,秀秀小姐,您快回去吧,在这里待久了,若是被巡值的队长或是殿主知道您又来,我们…我们真的都要受重罚的。”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幽暗的甬道深处,仿佛担心下一刻就有严苛的上司出现。

"我不要,侍卫哥哥帮我打开它好吗?“叶秀秀依旧不依不挠,小脸上泪痕交错,固执地坚持着,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很简单的要求——救人、上药——会这么难。

被她揪住衣角的那个年轻侍卫看着她快哭花的小脸蛋,那纯粹至极的担忧和倔强仿佛有种奇特的力量,让他一直紧绷的职业防线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脸上挣扎之色更浓,最终像是败下阵来般,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同伴说:“…你看好这里。”然后他对秀秀道,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妥协:“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悄悄去问问殿主的意思?但你别抱太大希望,殿主的心思…谁也摸不准。”这已是他在不触犯殿规的前提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冒险了。

叶秀秀一听,黯淡的大眼睛里立刻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她连忙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谢谢侍卫哥哥!谢谢!你快去问问池哥哥!就说秀秀求求他了!”她生怕对方反悔,小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模样。

那年轻侍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快步转身,身影消失在通往地面的石阶阴影中。剩下的那名侍卫则紧张地守在原地,不时张望,既担心同伴触怒殿主,又担心此刻有其他人过来。

地牢深处,海瀚靠着冰冷的墙壁上,入口处压低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他听着那小丫头不依不饶的哀求、侍卫无奈的拒绝,以及最后那句“…我去问问殿主”,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嘲讽与复杂情绪的弧度。

问他?问池青川?那个亲手将他打入这地狱的人?这简直是世上最荒谬的笑话。那小女孩的天真,又一次**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带着一种让他心烦意乱的执拗和…温暖。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滴水的滴答声都敲在叶秀秀的心上。她紧张地攥着小手,眼巴巴地望着侍卫离开的方向,既盼着池哥哥能发发善心,又害怕听到冰冷的拒绝。

不一会儿,那年轻侍卫的身影便重新出现在甬道口,脚步比去时略显急促。他快步走到叶秀秀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难以置信和执行命令的决绝,压低声音道:“殿主说…可以。”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叶秀秀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之前的担忧和害怕,她的小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已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会用力点头。

侍卫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海瀚。他从腰间取出一串沉重的钥匙,精准地找到了那把特制镣铐的钥匙。插入锁孔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海瀚始终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住侍卫的动作,又猛地扫向入口方向,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不解。池青川竟然同意了?这绝无可能!这背后定然有更大的阴谋!

“咔嚓”一声,锁簧弹开。侍卫动作利落地解开了海瀚右手腕上那沉重冰冷的镣铐,紧接着是左手。

失去了锁链的支撑,海瀚重伤虚弱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剧烈的脱力感袭来,他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那侍卫似乎早有预料,立刻上前一步,算不上温柔但有效地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避免了他直接摔倒在地牵动伤口。侍卫半扶半抱地,慢慢将他沉重的身躯从冰冷的石壁放倒,让他靠坐在相对干燥的墙角地面上。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牵扯到海瀚全身的伤口,让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是用那双充满戒备和审视的眼睛死死盯着侍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侍卫完成这一切,似乎也松了口气,转而对着还处在惊喜中的叶秀秀,语气加快了些许,带着催促:“秀秀小姐,你快点哦,时间不多。”他的眼神还警惕地瞟了一眼甬道上方,暗示着这份“特许”的短暂和脆弱。

叶秀秀被他一催,立刻从巨大的喜悦中惊醒,连忙应了一声:“好!谢谢侍卫哥哥!”她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任务,小脸上瞬间写满了专注和郑重。

她立刻蹲下身凑到海瀚腿边,从怀里摸索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粉红色小手帕。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个被捂得温热的小药瓶时,因为紧张和急切,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瓷瓶险些从掌心滑落,幸好她及时用双手捧住。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海瀚。此刻的他虽然摆脱了禁锢,但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几缕黑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的呼吸因为方才的挪动而显得急促不稳,整个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但当叶秀秀望向他时,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强忍痛楚的挣扎,有惯常的警惕审视,有深沉的疑惑,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复杂光芒。

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叶秀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微微发烫,但更多的还是对他伤势的担忧。她小声嗫嚅道:“大哥哥,你忍一下哦,可能会有点疼……”说着鼓起勇气,用那块柔软的手帕,极轻极轻地擦拭他胸前一道最深的伤口。每擦一下,她就凑近轻轻吹气,然后再颤着手从药瓶里倒出药粉,极其温柔地撒在伤口上。整个过程中,她的眉头都紧紧蹙着,仿佛感同身受地替他忍着疼。

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刺激性的微痛,海瀚的身体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那深邃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仿佛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看穿这匪夷所思的局面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地牢里只剩下女孩细细的喘息声和男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的清苦气息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你还来做什么?”海瀚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又冷又硬,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戒备。他甚至微微偏过头,似乎连多看眼前这个女孩一眼都不愿意。伊吾城的背叛和此刻身陷囹圄的惨状,让他无法对任何与空城殿相关的人放下心防,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

叶秀秀被他这冰冷的质问刺得一颤,大眼睛里立刻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是因为害怕他的凶狠,而是因为那话语里透出的误解和疏远让她感到巨大的委屈和着急。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奶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急急地打断他,仿佛慢一秒解释,误会就会更深:“大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秀秀不好,不知道池哥哥会对你下手,对不起,大哥哥,真的对不起…”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滚落下来,却仰起小脸,用那双被泪水洗得越发清澈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震惊的双眼,用带着浓浓奶音、却异常认真甚至有点着急的语调,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大哥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海瀚瞳孔骤缩,彻底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失血过多产生了幻听。

叶秀秀继续说着,逻辑简单直白,却带着孩童独有的、不容置疑的真诚:“在百溪见到你,秀秀就好喜欢你。喜欢你给我糖,喜欢你编的小兔子,喜欢你笑的样子…比所有的师兄师姐加起来都喜欢!所以我们先出去再说,好不好?秀秀带你走!”

面对千军万马、阴谋诡计也未必会变色的鬼山会高手海瀚,此刻被一个七八岁小女孩这直白而纯真、毫无杂质的“告白”和请求打得措手不及。伊吾城的恩怨、彼此的立场、身上的剧痛,在这句孩子气却重若千钧的话语面前,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和难以言喻。他看着她泪汪汪的、写满了真诚和焦急的大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虚伪和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炽热情感。他张了张嘴,一时竟失语,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超乎他所有预料和经验的局面。

地牢入口附近的阴影里,池青川静立如松,玄色衣袍的纹路在微弱光线下仿佛凝固的墨痕。他将地牢内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尤其是叶秀秀那句带着哭腔的“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以及后续天真又执拗的逃亡计划,一字不落地吸入耳中。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置信的讶异,眉梢扬起,随即这讶异迅速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思索与冷静的权衡。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玄铁令牌的边缘,眼中光芒幽暗闪烁,飞速盘算着利弊。

他完全未曾预料到,叶秀秀如此不顾一切、屡次冒险想要“救人”的背后,动机竟是这般……纯粹到近乎荒谬、天真到令人哑然、甚至带着点儿啼笑皆非的“一见钟情”。这远远超出了一个七岁孩童该有的复杂情感,却又简单直白、炽热汹涌得让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像一团不期而至的野火,莽撞地烧进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

他目光幽深地掠过牢内那正试图用小小身躯支撑起海瀚的柔弱身影,脑中思绪电转:

严刑逼供海瀚?此人骨头极硬,意志如铁,寻常手段乃至酷刑恐怕都难撬开他的嘴,反而可能激起更强烈的对抗,徒耗时间精力,且空城殿亦不屑于单靠折磨取胜,落了下乘。

反之,若顺势而为……这丫头片子这份出乎意料、甚至堪称荒唐的“痴念”,以及海瀚此刻因这荒谬告白而显而易见的震惊、混乱与动摇……这或许是比任何刑具都更锋利、更防不胜防的突破口。人性的裂隙,往往在最意想不到之处绽开。

放他们走。海瀚身受重伤,体力濒临耗尽,求生是本能,他一旦脱身,必会千方百计设法联系或逃往他认为最安全可靠的庇护所——谢采的某个隐秘据点。而这小丫头……以她眼下这般不顾一切的固执和那股懵懂的“情深”,定会死死跟着他,寸步不离。她,将成为最自然、最不引人怀疑、也最难以防范的引路标。

·

决心已定,他周身那股沉寂的气息瞬间收敛得更为极致,仿佛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他立刻微微侧头,对如同影子般侍立身后的心腹亲信朔风低声吩咐,声音压得极低,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语速快而清晰:“立刻行动,撤掉地牢内外所有明哨暗卫,清理出一条通往西侧荒芜偏门的路径。做出疏于防范、交接换岗出现空档的假象。不得阻拦他们,亦不得暗中跟随。”

朔风闻言,猛地抬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愕然与惊诧,他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语气急切:“殿主?这……万万不可!此为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鬼山会狡诈异常,海瀚更是谢采臂助,岂能纵其离去?何况……何况叶小姐她年幼无知,身陷其中,安危难料!若有何闪失……”

池青川的目光依旧落在牢内,那小小的粉色身影正努力试图搀扶起重伤的男子,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但出口的话语却冰冷如铁,不带丝毫犹豫:“正是要让她‘救’他走。”

他微微停顿,再开口时,声音里淬着冰冷的算计与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孩童毫无杂质的‘倾慕’,是最锋利的软刃,比刀剑更能蚀穿坚壁,让人卸下心防。海瀚此刻心神已乱,此乃天赐良机。”他顿了顿,最后一句轻语几乎消散在地牢潮湿的空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已然预见未来的结论:“秀秀……会不知不觉地,为我们指引通往谢采的路。”

朔风跟随池青川多年,深知其心性手段,虽心中依旧波涛汹涌,百般不解与担忧,但见殿主心意已决,且布局深远,便不再多言。他将所有疑虑压下,深深躬身,低声领命:“属下明白!即刻去办!”身影随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迅速安排执行。

命令无声传下。很快,地牢内外,原本那些如同钉子在固定位置、气息沉稳的明哨暗卫,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脚步声被压到最低,金属甲叶的轻微摩擦声迅速远去。一条看似因巡逻间隙、守卫交接而偶然出现的,通往西侧那扇平日罕有人迹、通向荒芜庭院的偏门的“生路”,被精准而隐蔽地清理出来。所有的目光都被刻意调开,所有的关卡都悄然撤除,只留下一种刻意营造出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空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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