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瀚心中一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正要在脑中飞速编织“是途中救下的、与各方势力皆无关的迷路孩童”之类的说辞,试图尽量撇清关系,将叶秀秀从这危险的漩涡中摘出去,哪怕这解释在谢采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可能苍白无力得可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躲在他身后的叶秀秀却被谢采那看似“温和”、没有直接喊打喊杀的态度所迷惑(或者说,她孩童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叔叔似乎“可以讲道理”)。她克服了一点恐惧,再次勇敢地探出小脑袋,为了强调自己的“重要性”以及和大哥哥的“亲密关系”(或许还带着一点告状和求主持公道的天真念头),她抢在海瀚之前,用那清脆的、带着点小骄傲和小委屈的奶音,大声宣布:
“我是海瀚大哥哥的童养媳!”
“……”
轰——!
这句话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之前在风蚀谷里那石破天惊的宣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一道毫无征兆的九天惊雷,再次精准地、狠狠地劈在了最不合时宜、最要命的场合!
海瀚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无形的、万载玄冰冻住,连血液和思维都一同凝固了。他脸上那副如临大敌、冰冷戒备的表情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愕然、荒谬绝伦和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拔刀自刎以证清白的强烈尴尬!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谢采投来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深邃、探究且…充满了意味深长的玩味!
他猛地回头,也顾不得在谢采面前保持什么仪态或敬畏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呵斥道:“秀秀!你别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窘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崩溃,甚至连对谢采的敬称都忘了用。
叶秀秀被他这么一吼,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立刻水汽弥漫,委屈万分地小声嘟囔辩解:“…本来就是嘛…大哥哥你也亲口承认过的是不是?在…在焚骨崖的时候…”
“…………”
海瀚此刻只想找块最坚硬的豆腐一头撞死。他感觉自己苦心维持的所有冷静、威严和形象,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无边无际的尴尬。他僵硬地转回头,根本不敢去看谢采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耳根滚烫,想必早已红透。
幽蓝诡异的光线下,巨大石窟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凝滞、古怪和…难以形容的尴尬,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端坐于湖边的谢采,脸上那抹惯常的疲惫和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了。他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却又意外有趣的谜题。随即,那愕然缓缓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难以置信、深深玩味和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他看了看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的海瀚,又看了看那个眼圈通红、觉得自己明明没说错、委屈得要命的小丫头。
良久,谢采才仿佛从这记荒谬绝伦的“直球”冲击中慢慢回过神。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抵了下自己的额头,竟然低低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呵…”
这声笑,轻飘飘的,在寂静的石窟中回荡,听不出是怒是喜是嘲弄,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海瀚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坐立难安。
然后,谢采放下手,目光重新变得幽深难测,如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他看向身体僵硬、眼神躲闪、几乎无地自容的海瀚,语气悠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调侃和…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探究:
“海瀚…我倒是从未料到…你还有这等…‘雅趣’?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叶秀秀身上,那审视的意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仿佛无形的针尖,要层层剥开她所有的伪装和秘密。但奇怪的是,这目光中并无立刻发作的雷霆怒意,反而更像是一位经验老到的鉴宝师,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出乎意料的、需要重新审视其价值和威胁的“奇特物品”。
“过来,小姑娘。”谢采朝叶秀秀招了招手,语气甚至可称得上“温和”,但那温和的表象之下,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者自然而然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如同平静海面下的巨大暗流。
海瀚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试图将叶秀秀更严实地藏匿于自己身影的庇护之下,如同一堵沉默而决绝的墙。
“嗯?”谢采的鼻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细微却足以令人胆寒的不悦。他并未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改变,但整个石窟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凝固,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无声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
叶秀秀害怕地看了看浑身紧绷、脸色难看的像要吃人的海瀚,又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凶、但感觉更可怕的“谢先生”。小孩子的直觉让她犹豫不决,但对方的态度似乎没有立刻要伤害她的意思。她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从海瀚身后挪了出来,但一只小手还死死地攥着海瀚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采并没有在意她这点透露着依赖与恐惧的小动作,他的目光精准地越过她苍白的小脸,落在了她脖颈上那枚用陈旧皮绳穿着、温润中透着微光的月牙形石头上——那是海瀚当初给她的所谓“回家的路”。
“哦?月牙石?”谢采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随即迅速隐没,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将一切光线都吞噬的幽暗情绪,“漠北的古老牧人常说,戴着它,心就不会在无尽风沙中迷失方向,总能找到归家的路…海瀚,你倒是…思虑周全,颇为…贴心。”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夸奖,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温和,但海瀚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窖。谢采太聪明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石头的含义——海瀚早已存了送走这女孩、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心思。这看似“贴心”的举动,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选择和潜在的“异心”。
谢采不再看那枚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石头,目光重新聚焦于秀秀因紧张而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告诉叔叔,”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诱导性的平和,试图卸下她的心防,“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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