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岁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自通道另一端传来,迅速由远及近。两道身影,一玄一红,迅疾如风地掠入这片空间,正是循着踪迹追至此处的陈徽与白非人。

然而,当他们看清洞内情形时,两人身形猛地刹住,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陈徽那双总是冷静如冰的眼眸骤然收缩,立刻垂首躬身,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白非人艳丽的面容上也血色尽褪,她迅速扫过倒地濒死的海瀚、痛哭的小女孩,最后目光落在负手而立、气息渊深的谢采身上时,心头巨震,几乎是本能地跟着陈徽一同深深低下头。

“先生!”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敬畏。他们万万没想到,会长竟会亲自在此,而且眼前这景象……

谢采静立原地,袖袍已然垂下,指尖那幽暗的内力如潮水般退去,消散无踪。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刚刚抵达的两位部下,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那生离死别的一幕上,眼中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着何种情绪。只有他负在身后、那微微蜷缩又迅速松开的手指,泄露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波动。

地下湖的幽蓝光芒依旧规律地闪烁着,映照着他孤峭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暗夜中蛰伏的鬼魅。

叶秀秀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化为惊恐的抽噎。她看着那两个人是那个坏叔叔和坏姐姐,对刚刚打了他大哥哥的人如此恭敬,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蜷缩,下意识地更紧地靠向昏迷的海瀚。

陈徽与白非人屏息垂首,连心跳声都刻意压低了三分。洞窟内静得可怕,唯有地下湖深处传来的水滴声,在岩壁间敲打出令人心悸的节奏。两人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先生竟会亲自出手惩戒叛徒,这实在非同寻常。

谢采终于动了。他缓缓侧过身,灰色衣袂在幽蓝光芒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淡漠地扫过恭敬垂首的二人,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陈徽和白非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们来了。”谢采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淬着万年寒冰,敲击在寂静的空间里,“事情,都看到了。”

“是,先生。”陈徽低声应道,声音干涩,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胸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被涔涔冷汗彻底浸湿,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白非人也立刻接口,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属下……看到了。”她的艳丽面容上依旧毫无血色,目光低垂,不敢有丝毫逾越。

“海瀚悖逆会规,私通外敌,意图不轨,已受惩戒。”谢采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私通外敌,意图不轨”这八个字,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徽和白非人心上,让他们对海瀚的“罪行”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剩下的,你们处理干净。”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对海瀚和叶秀秀生死的最终裁决。

“是!”陈徽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在洞窟中激起细微的回响,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谨遵先生吩咐。”白非人亦同时回应,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谢采转身欲走、身影即将融入后方黑暗的刹那,白非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与急切:“先生,请留步!”

谢采脚步微顿,并未回头,但周身的气息明显冷了几分,如同寒冬骤然降临:“何事?”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打扰的威严。

白非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快速扫过蜷缩在海瀚身边、瑟瑟发抖的叶秀秀,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小姑娘...方才在风蚀谷中情急之下,曾...曾自称是您的血脉。属下等一时惊疑,不敢妄动,这才...延误了时机,让她与海瀚逃至此地...” 她将“自称是您的血脉”这句话说得格外清晰,同时将追捕不力的责任巧妙地引向了这个令人震惊的“理由”。

“她?我女儿?”谢采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一丝极淡的、却清晰可辨的诧异,他缓缓转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深刻的审视,落在了那个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的小女孩身上。洞窟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幽蓝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他那张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庞,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阴影。

叶秀秀吓得往后缩了缩,小手却仍紧紧抓着海瀚冰凉僵硬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谢采缓步上前,灰色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在叶秀秀面前蹲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说...你是我女儿?”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像是耳语,却让一旁的白非人和陈徽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叶秀秀吓得浑身僵硬,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拼命摇头,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如同断线的珍珠。

谢采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如同最精密的白描师,从她哭得红肿的眉眼,到小巧的鼻梁,再到微微颤抖、没有血色的嘴唇。突然,他的指尖微微一颤,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似乎在女孩那惊惧无助的眉眼间,看到了某个尘封已久、几乎被他遗忘的、熟悉的影子。那影子很淡,如同水中月影,却真切地触动了他心底某根沉寂的弦。

“几岁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与此刻氛围格格不入的异样,那异样中似乎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追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七...七岁半...”叶秀秀哽咽着,抽抽搭搭地回答,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采沉默了片刻,那沉默短暂却仿佛无比漫长。忽然,他松开手,站起身。他背对着众人,灰色衣袖无风自动,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深沉难测,仿佛有无数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

“带她回总坛。”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断,“安置在西厢暖阁,让林嬷嬷亲自照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白非人眼中闪过极大的震惊,但立即垂首敛目,恭敬应道:“是。” 西厢暖阁!那可是会长私邸中最为幽静、守卫也最为森严的院落,历来不许外人踏入半步,即便是他们这些核心部下,也从未被允许进入过。这番安排,意味着什么?

“至于海瀚,”谢采顿了顿,语气莫测高深,听不出喜怒,“治好他的伤,别让他死了。伤愈之后,让他来见我。”

“属下明白。”陈徽恭敬应道,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惊疑不定。会长这般安排,非但没有立刻处死海瀚,反而要救他?还要见他?这究竟是何意?难道……

谢采最后看了眼仍在发抖、茫然无措的叶秀秀,不再停留,缓缓步向黑暗,仿佛要融入那片永恒的幽暗之中。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外的刹那,一句几不可闻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语,如同游丝般飘然而至,清晰地传入功力深厚的陈徽和白非人耳中,却带着无尽的怅惘与迷雾:

“这眉眼...倒是有几分像她...”

待会长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通道深处,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散去,白非人才长长地、近乎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与身旁同样面色凝重、惊魂未定的陈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洞窟内压抑到极致的气氛稍稍缓解,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

“西厢暖阁…”陈徽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与不解,“那可是先生心中…从未让任何人踏足的禁地,就连我们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慎言。”白非人立即打断他,美目中闪过一丝锐利的警告,示意他隔墙有耳。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浅笑,上前几步,在依旧蜷缩在地、警惕地看着她的叶秀秀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亲:“好了,没事了。跟我走吧,小姐。”

叶秀秀茫然地看着她,又猛地转头望向昏迷不醒、脸色死灰的海瀚,突然紧紧抱住他冰冷的手臂,小脸上写满了全然的抗拒与恐惧,尖声叫道:“我不!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大哥哥!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你们都是坏蛋!坏叔叔,坏姐姐,你们走开!走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充满了绝望的挣扎。

白非人轻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肯定:“小姐,你的大哥哥伤得很重,非常重,需要立即医治,耽误一刻都可能…没命。你再这么抱着他,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就在这时,陈徽已经上前,动作利落却异常小心地将海瀚打横抱起。他的动作看似粗犷,实则十分谨慎,双臂稳稳地托住海瀚的身体,尽量避免碰到他胸前那可怕的凹陷伤口,眉头紧锁,显然也深知伤势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你们…你们真的能救大哥哥吗?”叶秀秀仰起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泪眼婆娑地问道,声音里满是忐忑、脆弱和最后一丝渺茫的期待。

“当然。”白非人肯定地点头,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女孩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看似真诚的安抚笑容,“姐姐向你保证,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珍贵的药材,一定把他治好。但你得先跟我们离开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好吗?这里对他的伤一点好处都没有。”

叶秀秀咬着已经有些发白的下唇,看看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如同破败玩偶般的海瀚,又看看面前这个笑容艳丽却让她本能感到不安的红衣女子,内心经历了剧烈的挣扎。最终,对海瀚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犹豫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抓着他衣角的手。

白非人顺势将她扶起,柔声道:“乖,这就对了。我们走吧。”

陈徽已经抱着海瀚,迈着稳健而迅速的步伐向通道口走去,他的身影很快没入前方的黑暗中,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回荡。白非人牵着叶秀秀冰凉的小手紧随其后,在经过地上那摊尚未完全凝固、暗红刺目的血迹时,她下意识地侧身,用自己红色的裙摆巧妙地挡住了女孩的视线。

幽蓝的、来自湖底的不祥光芒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缩小,最终被浓郁的黑暗吞噬。洞窟重归死寂,只有地上那抹暗红的水迹,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关乎生死与命运的残酷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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