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灭口?试探?

地牢深处,那短暂获得的自由并未带来丝毫轻松。

海瀚靠在冰冷的墙角,沉重的镣铐虽已解除,但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却更加清晰地折磨着他。叶秀秀跪坐在他身边,小手正笨拙却无比专注地将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那清冽的药香暂时压制了血腥味,却压不住弥漫在两人之间那种诡异而紧绷的沉默。

海瀚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目光没有聚焦,仿佛在审视地面杂乱的稻草,又仿佛穿透了它们,看到了更远、更复杂的东西。叶秀秀那句石破天惊的“一见钟情”和后续天真又执拗的逃亡计划,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荒谬,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可笑——这是他最初的直觉反应。一个七岁小娃娃的“喜欢”?这简直是对他处境的最大嘲讽。然而,那女孩眼泪汪汪的真诚、不顾一切的维护,以及此刻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又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坚硬的心防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动摇。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池青川反常的“仁慈”。放开镣铐?这绝不符合空城殿一贯的风格,更不符合池青川的为人。这背后定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地牢的寂静不同寻常,那条看似开放的“生路”尽头,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自由。

“…为什么?”海瀚的声音打破了地牢里压抑的沉默,依旧沙哑,却褪去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坚硬,裹挟着一种极度复杂的、近乎困惑的沉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坚固的认知壁垒上敲开了一道无法理解的裂缝。“池青川…为什么答应放了我?”他没有看秀秀,目光虚无地落在对面潮湿的墙壁上,像是在质问这诡异的现实,又像是在向身边这唯一可能知晓些许内情、却又最不可能给出答案的人,寻求一个解释。

叶秀秀正在为他手臂上一道狰狞伤口涂抹药粉的动作猛地一顿。药粉撒出去少许,落在肮脏的稻草上。她抬起头,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翻涌着疑虑与审视的暗流,小脸上不禁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茫然和一丝无措。她努力地用小脑袋瓜思考着,试图理解这个复杂的问题。

“因为…”她迟疑地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因为秀秀很认真很认真地求池哥哥了?秀秀从来没有那样求过他…”她试图回想自己哀求时的样子,希望能让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充分些,“池哥哥他…他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凶,说话冷冷的,可是…可是他给秀秀买过糖葫芦,也准秀秀在殿里养小兔子…他对我…其实是挺好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越来越没底气。即便以她七岁的懵懂,也隐约感觉到,“对秀秀好”和“爽快放开重犯”之间,似乎隔着一条她无法理解的巨大鸿沟。这理由在冰冷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幼稚。她潜意识里不愿去触碰那个可能性——那个对她偶尔流露出些许纵容的“池哥哥”,其心思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沉、更难以测度。她只是本能地抓住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海瀚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求来的?他瞥了一眼女孩天真未凿的脸庞,心中那荒谬感更甚。池青川若是能因一个小孩子的哀求而改变原则,那他就不是池青川了。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咳嗽声。是那个年轻侍卫发出的信号,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叶秀秀立刻被这声音惊醒,意识到时间紧迫。她手忙脚乱地将药瓶塞好,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搀扶起海瀚:“大哥哥,没时间想了!我们得快点走!侍卫哥哥说不能待太久的!”

海瀚的身体沉重得超乎她的想象,她憋得小脸通红,才勉强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海瀚因她的拉扯而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靠自己站立,却发现双腿虚软得不听使唤。

他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再次扫向入口方向,那里寂静无声,仿佛无人看守,但这种过分的“顺畅”反而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这是一个局,一个池青川精心布置的、他甚至看不清全貌的局。

而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这个局中最关键、也最无辜的那枚棋子。

走?还是不走?

留下,是继续无休止的折磨和可能的死亡。离开,则是踏入一个未知的、但必然是陷阱的“生路”。

海瀚的目光最终落回叶秀秀脸上。她正仰着头,大眼睛里充满了焦急、鼓励和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仿佛只要他们一起走出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那一刻,海瀚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冲动。或许…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将计就计?看看池青川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而这个小丫头…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保护欲,竟然悄然压过了一部分猜疑。

他最终没有再推开她,而是借着她的搀扶,用尽意志力,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走吧。”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暗藏锋芒的决绝。他倒要看看,池青川用这“一见钟情”的小丫头做饵,究竟想钓出什么。

叶秀秀见他终于肯走,立刻高兴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用力点头,小小的身躯努力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踉踉跄跄地、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条被刻意清理出来的、通往西侧偏门的黑暗甬道挪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海瀚压抑的喘息和秀秀吃力的支撑声。地牢的阴影如同噬人的巨兽,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而前方那看似自由的出口,却散发着更加令人不安的、阴谋的气息。

甬道比想象中更长,也更暗。只有每隔很远才有一盏的、几乎快要熄灭的油灯,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更浓郁的霉腐气味。

叶秀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身躯紧绷着,艰难地支撑着海瀚大半的重量。

海瀚每迈出一步都异常沉重,伤口的撕裂感不断传来,让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呼吸粗重而压抑。他大半的意识都在对抗剧痛和虚弱,但残存的警惕却像一根绷紧的弦,时刻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太安静了。

这条通往偏门的路径,按理说即便不是守卫森严,也不该如此空无一人。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和叶秀秀细弱的喘息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这种刻意的“通畅”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

“就…就快到了…”叶秀秀的声音带着喘,却充满了希望的雀跃,她指着前方隐约透出的一点微弱夜光,“那边那个门出去,就是西边的小院子,很少人去的…”

海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虚掩着,门外是更深沉的夜色。那仿佛就是自由的入口,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的重量让搀扶他的叶秀秀一个趔趄。

“怎么了,大哥哥?”叶秀秀不解地抬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困惑,“门口就在前面了…”

海瀚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甬道两侧幽深的拱门和堆放杂物的阴影。凭借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黑暗里藏着眼睛。他们正被无声地“目送”着离开。池青川不仅放他们走,甚至还在确保他们“顺利”离开。

这绝不是什么仁慈,这是驱赶猎物进入更确定的猎场。

“你…”他低下头,看着女孩被汗水沾湿的额发和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一个问题几乎脱口而出——‘你可知你敬爱的池哥哥,正将你我推向何处?’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问了又如何?这懵懂的孩童,又如何能理解这其中的险恶算计?告诉她真相,除了让她此刻陷入恐慌之外,毫无益处,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他的沉默和愈发凝重的神色让叶秀秀有些不安,她小声问:“大哥哥,是不是伤口很疼?我们再坚持一下,出去就好了,秀秀认识路的…”

海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疑虑。事已至此,退缩已无可能。唯有向前,才能看清这局究竟布在何处,才能…或许找到一线生机,甚至反制的机会。

“没事。”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稳,仿佛压下了所有的痛苦和犹疑,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走吧。”

叶秀秀立刻松了口气,连忙更加卖力地撑着他,朝着那扇虚掩的门挪去。

越靠近那扇门,空气中的寒意就越重。终于,叶秀秀用尽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带着荒草和露水气息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门外是一个极其荒芜破败的小院,残垣断壁间生满了半人高的枯草,远处是空城殿高耸的黑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这里寂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没有。

“成功了!大哥哥,我们出来了!”叶秀秀兴奋地低呼一声,搀着海瀚踏出门口,仿佛踏入了胜利的彼岸。

海瀚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扫过整个院落。没有埋伏的刀斧手,没有拦截的侍卫,什么都没有。这种彻底的“不设防”,恰恰是最大的不正常。池青川绝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离开空城殿的核心区域。

他几乎可以肯定,从他踏出这扇门开始,他和身边这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就已经落入了另一张早已张开的大网之中。而布网的人,正站在远处某个黑暗的窗口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走哪边?”他低声问,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叶秀秀毫无所觉,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径,信心满满地说:“这边!穿过这个废园,有一道很少人知道的破墙洞,可以通到外面坊市的后巷!”

海瀚不再多言,任由她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那片荒芜的庭院。枯草划过衣襟,发出窸窣的声响,更衬得四周死寂。

他的背脊挺直,看似虚弱地倚靠着女孩,但全身的肌肉都已悄然绷紧,每一分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黑暗中可能袭来的任何危险,同时也…警惕着身边这个看似是他唯一“救赎”的女孩。

他知道,这条路,注定通往更深的迷局与危险。而叶秀秀,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一见钟情”、拼死要救他的小丫头,究竟是照亮黑暗的火炬,还是将他引向深渊的…灯蛾?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荒园。枯草高而密,几乎没过叶秀秀的腰际,带着夜露的冰冷湿气,瞬间打湿了她的裙摆。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隐藏着碎砖烂瓦,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艰难。海瀚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每一次拖动伤腿都带来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和闷哼,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与夜露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草和断壁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魅的低语。远处空城殿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两个在它的阴影下艰难移动的渺小身影。

“就…就在前面了…”叶秀秀喘着气,声音因吃力而断断续续,她努力拨开面前纠缠的枯草,试图辨认方向,“我记得…有一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墙洞就在那后面…”她的信心在现实的艰难和这片无边无际的荒芜面前,开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海瀚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意志几乎都用在对抗疼痛和维持清醒上,但残存的警惕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从未熄灭。他的耳朵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下意识地将叶秀秀往自己身后一带——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前的伤口,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栽倒,但他硬是凭借惊人的毅力稳住了身形。

“怎…怎么了?大哥哥?”叶秀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手紧张地抓住他腰侧的衣服,从他身后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

海瀚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右前方一片坍塌了半边的矮墙后。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黑影,比周围的夜色更深沉一些,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就在刚才,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草动。那是活物刻意压抑的移动。

几乎就在他察觉的同一瞬间——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寂静!一支弩箭从另一个方向的乱石堆后疾射而出,目标并非海瀚,而是直取他身旁的秀秀!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显然是算准了海瀚重伤难以援手,意在制造混乱,或是……测试什么。

“小心!”海瀚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用还能发力的左臂猛地将身后的叶秀秀彻底揽入怀中,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左侧旋身!

噗嗤!

弩箭没能命中叶秀秀,却狠狠扎进了海瀚用来护住她的左臂肩胛下方!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猛地一震,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终于冲破了牙关。

“大哥哥!”叶秀秀被他紧紧护在怀里,感觉到他身体的剧震和那声痛苦的闷哼,吓得失声尖叫,小脸瞬间血色尽失。

袭击并未停止。

第一箭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又是两道破空声从不同的方向袭来!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指向海瀚的要害!

海瀚眼中寒光暴涨。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多年生死搏杀的经验早已刻入骨髓。他抱着叶秀秀,几乎是凭借本能,踉跄着向旁边一堆半人高的废弃石料后扑去!

动作狼狈而艰难,牵动了全身伤口,尤其是新中的箭伤,痛得他几乎晕厥。但他还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两支致命的弩箭。箭矢笃笃两声,深深钉在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枯树干上,尾羽兀自颤抖。

“啊!”叶秀秀被他带着扑倒,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痛呼,但她立刻惊慌地看向依旧紧紧护着她的海瀚,“大哥哥!你的伤!你流血了!”她看到那支插在他臂后的箭矢,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手颤抖着想去碰又不敢碰。

海瀚顾不上回答,也顾不上拔箭。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过弩箭射来的方向。袭击者藏得很好,一击不中,并未立刻现身,似乎在等待,或者在观察。

是试探。

是灭口。

还是…别的什么?

池青川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就是他放他们出来的目的?假借他人之手,除掉他,或是…连这个碍事的小丫头一起?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这个傻丫头因他而死!

他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换来片刻清醒。他低头看向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掉眼泪的叶秀秀,声音因痛苦和强忍而异常嘶哑:“别怕…躲好,别出声!”

说完,他猛地将她往石堆更深的缝隙里推了推,自己则挣扎着靠坐在石料后,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住外面的黑暗,左手艰难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藏着一把他贴身携带、未被搜走的薄如柳叶的短刃。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荒园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声呜咽。但那寂静中,却充满了无形的杀机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暗处的眼睛,显然还在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叶秀秀蜷缩在冰冷的石头后面,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大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她看着海瀚苍白侧脸上不断滑落的冷汗和那支触目惊心的箭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逃出去”,远非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和美好。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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