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秀攥着那三瓶被谢采“钦点”的救命药,一路小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后怕还是激动。她像只受惊的小鸟,沿着来时的偏僻路径,凭着记忆和本能,七拐八绕地朝着主堡深处、那个阴冷的地牢方向奔去。手心被粗糙的瓷瓶硌得生疼,汗水浸湿了瓶身,滑腻腻的,她却攥得更紧,仿佛这是连接她和海瀚大哥哥性命的唯一纽带。
当她再次气喘吁吁地站在那扇熟悉的、散发着阴寒之气的石门外时,守卫似乎已经得到了某种默许,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便再次为她打开了门。沉重的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有些悦耳。
石室内依旧昏暗,油灯的光晕比之前似乎更微弱了些。海瀚依旧躺在石床上,姿势与她离开时几乎一样,只是脸色似乎更加灰败,呼吸也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大哥哥!”叶秀秀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难以抑制的哭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海瀚冰凉的手背,“我回来了!我找到药了!”
海瀚毫无反应,像是沉入了最深沉的梦魇。
叶秀秀急了,连忙将三瓶药都拿出来,摆在床边冰冷的地上。她看着瓶身上那些依旧陌生的字迹——“续命丹”、“化瘀散”、“九转还魂丹”,又犯了难。该先用哪个?怎么用?是内服还是外敷?
她咬了咬嘴唇,决定先用听起来最厉害的“九转还魂丹”。她拔开那个灰扑扑小瓶的木塞,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立刻弥漫开来。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乌黑发亮的药丸。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捧在手心,凑到海瀚唇边。
“大哥哥,张嘴,吃药了……”她轻声哄着,像小时候嬷嬷哄她吃药一样。可海瀚牙关紧闭,毫无意识。
叶秀秀试了几次,药丸根本喂不进去。她急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忽然,她想起以前自己生病不肯吃药时,嬷嬷会把药丸碾碎化在水里喂她。她环顾四周,看到墙角有一个破旧的陶碗,里面似乎还有点清水。
她将那颗“九转还魂丹”放入碗中,捡起一块光滑的小石子,用尽力气小心地研磨。药丸坚硬,她手又抖,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药丸碾成粗糙的碎末,溶入清水中,形成一碗浑浊漆黑的药汁。
她端起碗,跑到床边,她将碗沿轻轻抵住海瀚的唇缝。药汁顺着缝隙,慢慢渗入。但昏迷中的人不会主动吞咽,大部分药汁立刻从他嘴角溢了出来,沿着脖颈流下,染湿了破旧的衣衫。
“不行……不能流出来……”叶秀秀急得眼泪掉得更凶。她放下碗,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他嘴角和脖颈的药渍。
她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尝试。这次,她只用碗沿沾湿一点点药液,滴入他的唇缝,然后立刻用一只手的手指,非常轻柔地、顺着海瀚喉咙的位置,一下一下地向下抚摩,模仿吞咽的动作,同时嘴里不停地低声祈求:“咽下去,大哥哥,求求你,咽下去……”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需要巨大耐心的过程。全神贯注地观察他喉咙的动静,用手辅助,等待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吞咽反射。但她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地尝试着,小手和小脸都沾满了黑乎乎的药渍。
做完这些,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床,拿起另外两瓶药,看着瓶身上的字发愁。“化瘀散”……是不是撒在伤口上的?“续命丹”……是不是含着?她完全不懂。
就在她对着药瓶一筹莫展时,石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喘息淹没的呻吟。
叶秀秀猛地抬头,看到海瀚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比上一次更加费力。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目光涣散地搜寻着,最终,再次落在了她脏兮兮、带着泪痕和药渍的小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秀……秀……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大哥哥,我找到药了!你看!”叶秀秀连忙把药瓶举到他眼前,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希望地说,“是谢叔叔……他告诉我哪些是能救你的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海瀚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疑惑,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疲惫和虚弱淹没。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了叶秀秀因为爬墙和紧张而磨破渗血的手心,以及沾满灰尘和药汁的狼狈模样上。
“……手……受伤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心疼和担忧。
叶秀秀这才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她把手藏到身后,用力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大哥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海瀚似乎想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才又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傻……丫头……别……再……冒险……”
“我不傻!”叶秀秀倔强地反驳,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药渍,“只要能救大哥哥,秀秀什么都不怕!”
她看着海瀚依旧虚弱不堪的样子,心里明白,光靠这三瓶药可能远远不够。但她紧紧握住了拳头,像是在对海瀚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大哥哥,你一定要撑住!秀秀会一直陪着你,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一定!”
昏暗的灯光下,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大眼睛里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不灭的火种。而石床上,那个命悬一线的男人,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似乎将这份稚嫩却无比执着的承诺,听进了心里。
叶秀秀看着海瀚再次陷入昏沉,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心中焦急万分。她带来的药似乎只能勉强吊住性命,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掌力带来的痛苦。她想起海瀚胸前那片刺目的血红和薛大夫说的“经脉受损严重”……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云裳心经!
她在七秀坊时日尚短,只跟着师姐们粗浅地学过一点“云裳心经”的入门心法,连招式都算不上熟练,更别提运用内力为人疗伤了。师姐们常说,云裳心法温和绵长,最是滋养经脉,对于内伤调养有奇效。可是……她这点微末道行,能行吗?万一弄巧成拙……
但看着海瀚痛苦蹙紧的眉头和灰败的脸色,叶秀秀把心一横。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哥被幽冥掌的阴毒之力折磨至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在七秀坊学到的运功口诀和气息流转的方式。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向海瀚,伸出自己那双还带着稚气、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小手。
“大哥哥……秀秀试试看……你忍着点……”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海瀚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尝试引导丹田中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起初,气息如同受惊的小鱼,在她窄小的经脉中乱窜,根本无法凝聚。她急得额头冒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默念心法口诀,想象着气息如同温柔的溪流,缓缓汇聚。
终于,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淡淡暖意的气流,在她小心翼翼的引导下,缓缓流向她的指尖。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不过片刻,她的额头已见细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睁开眼,目光坚定。将凝聚了微弱云裳内息的指尖,轻轻、轻轻地按在海瀚胸前膻中穴附近(她不敢直接按在伤口上)。那丝暖流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被海瀚体内那股强大而阴寒的幽冥掌力所吞噬,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回应。
叶秀秀没有放弃,她咬紧牙关,继续催动那微弱的内息,如同愚公移山般,一点点地将云裳心经特有的、带着生机的温和力量,注入海瀚枯竭受损的经脉。她的内力太弱,对于海瀚这等高手所受的重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能感觉到,在那片死寂的阴寒之中,她这丝微弱的热流所到之处,似乎激起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坚冰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的动作笨拙而生涩,全凭一股救人的信念支撑。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小小的身体因为内力消耗而微微颤抖,但她依旧坚持着,将掌心贴在海瀚心口,努力维持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她坚持不懈的努力起了作用,或许是那点微弱的云裳内息真的唤醒了一丝海瀚自身的生机,她感觉到掌心下,海瀚冰冷的身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虽然转瞬即逝,却像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同时,海瀚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但原本僵硬的躯体似乎放松了些许,那令人心悸的、因剧痛而导致的细微痉挛也缓和了下来。
叶秀秀心中一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凝神运功。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距离治愈还差得远,但这微弱的好转,足以让她濒临绝望的心,重新燃起斗志。
“有用……云裳心经……真的有用……”她心中默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她不再去想自己的内力能支撑多久,也不再恐惧失败,只是专注地将自己全部的心神和那微薄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注到掌心之下,祈盼能为他驱散一丝寒冷,带来一线生机。
昏暗的地牢中,油灯的光芒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在墙壁上。小女孩咬牙坚持的身影,仿佛在践行着七秀坊“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之外,那份济世救人的、沉静而坚韧的承诺。尽管她的力量如此渺小,但其心意,却如云裳内息般,温和而执着。
叶秀秀紧咬牙关,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缕微弱却温暖的云裳内息上。她能感觉到,这丝内息如同春风化雨般,极其缓慢地渗入海瀚冰冷枯竭的经脉,与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掌力进行着无声的拉锯。她的内力实在太弱,每一次冲击都如同蚍蜉撼树,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在那片死寂的阴寒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层在松动。
她不敢有丝毫分神,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小小的身体因为内力的大量消耗而微微颤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她依旧固执地将掌心贴在海瀚心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那点可怜的暖意。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多坚持一会儿,大哥哥就能多一分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更久。叶秀秀感到丹田内一阵空虚,那缕微弱的内息终于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就在她内力耗尽、即将支撑不住的瞬间,她感觉到掌心下,海瀚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远比她自身内力雄浑、却同样带着云裳心经特有温和气息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般,自他丹田深处被引动,顺着她开辟的那条细微通道,反向涌入了她的经脉!
这股力量虽然温和,但对于内力几乎耗尽的叶秀秀来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她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暖流猛地冲入四肢百骸,原本枯竭的经脉被瞬间充盈,甚至传来阵阵胀痛。她根本无力引导或承受这股力量,眼前一黑,便软软地瘫倒在海瀚床边,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叶秀秀倒下的同时,石床上的海瀚,那双紧闭了的眼睛睁了开来!
起初,他眼神涣散,充满了茫然和虚弱。但很快,常年习武形成的本能让他迅速感知到体内的异常。那股几乎将他生机彻底冻结的幽冥掌毒依然存在,霸道阴寒。然而,在心脉附近,却多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温和的暖流,正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被阴毒撕裂的经脉碎片,并顽强地抵挡着寒毒的侵蚀。
这缕暖流……是云裳心经的气息!而且,异常熟悉……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床边,看到了那个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小小身影——叶秀秀!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为保护她而硬接谢采的幽冥掌,重伤昏迷,以及刚才……在无边黑暗和刺骨寒冷中,那缕如同星光般微弱却始终不灭的温暖牵引……
是秀秀!是她用她那点微末的、刚刚入门的内力,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引动了他体内沉寂的、与云裳心经同源的本命真气来进行自救!这无异于孩童试图推动巨石,凶险万分!她此刻昏迷,显然是内力耗尽又遭反噬所致!
“秀秀!”海瀚心中大恸,焦急万分。他想撑起身子查看她的情况,但稍微一动,便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胸口血气翻涌,差点再次昏厥。他只能无力地躺回去,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锁在叶秀秀身上,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愧疚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疼。
这小丫头……怎么敢……怎么这么傻!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受到,正因为她这不顾一切的“傻”举动,他体内那原本如同死水一潭的本命真气被激活了。虽然只是微弱的复苏,远不足以驱散幽冥掌毒,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保住了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让他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是林嬷嬷按时送来汤药和饭食了。
海瀚立刻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装作依旧昏迷未醒的样子,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听到林嬷嬷走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叶秀秀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快步上前探查。
“气息微弱,内力耗尽……这孩子……”林嬷嬷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连忙将叶秀秀抱到一旁铺着干草的地上,仔细检查了一番,似乎给她喂下了一颗温养的丹药。
海瀚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感觉到林嬷嬷在处理完叶秀秀后,又走到他床边,查看了他的情况,似乎对他的“昏迷”状态并未起疑,只是例行公事地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床边,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石门再次关上。
地牢里恢复了死寂。海瀚缓缓睁开眼,先是看向叶秀秀的方向,见她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了许多,这才稍稍安心。随即,他强忍着剧痛,开始尝试按照云裳心经的法门,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引导体内那丝被叶秀秀唤醒的本命真气。
真气运行得异常艰涩,每前进一分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但他咬牙坚持着。他知道,这是秀秀用几乎废掉自己的代价为他争取来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它!
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小女孩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男子重伤在身,却强撑着一丝生机,艰难运功。在这阴森的地牢深处,一种由牺牲和守护孕育出的微弱希望,正在绝望的土壤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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