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似的石头罢了

两日后

暮色初合,西厢房内,叶秀秀将最后一张写得最为工整的浅云笺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已透出沉静的光泽,是她反复临摹《千字文》开篇一整日后,难得能入眼的一幅。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叠成果理好,边缘对齐,紧紧攥在小小的手心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促使她此刻鼓起勇气走出西厢房,踏入渐浓夜色的,不仅仅是白非人那句“字要好好写”的嘱咐,更是那张写着“人已看,伤渐好,勿念”的字条所点燃的微弱希望。这希望像风中之烛,摇曳不定,却顽强地燃烧着,推着她,想去那座总是散发着无形威压的书房试一试,或许……或许能让那个冷硬的“谢叔叔”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改变。

才刚入夜,廊下的灯笼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圈。她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朝着那片殿宇更显精致、巡逻守卫也似乎稀少的区域摸索过去。心跳如擂鼓,她躲在一根廊柱后,紧张地辨认着。

很快,她的视线锁定了不远处一扇虚掩着的繁复雕花木门。与其他门户紧闭、灯火通明的房间不同,这扇门内透出的光线异常黯淡,仿佛主人刻意将光明拒之门外。一种莫名的直觉牵引着她。她屏住呼吸,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踮起脚尖,将脸颊贴在微凉的门板上,从那条窄窄的门缝向里窥去。

室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预想中伏案疾书或静坐沉思的身影并未出现。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盏落地的琉璃宫灯在角落尽职地洒下一圈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书架和博古架的轮廓,而将大半房间慷慨地让给了沉沉的暮色。就在靠窗的那张铺着深紫色暗纹锦毯的软榻上,那个她既畏惧又复杂关注的身影——谢采,竟毫无防备地斜倚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身素白便袍,宽大的衣袖如水般垂落,墨玉般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侧,更衬得面容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的一条手臂曲起,手腕搭在额前,恰好遮住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令她不敢直视的眼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另一只手自然垂在榻边,指节修长,无力地虚握着。

一阵晚风从未关严的窗隙潜入,带着初夏夜露的微凉,极其轻柔地拂动他几缕散落在额角颊边的发丝,也吹动了那素白宽大袖口的边缘,使其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在那朦胧而脆弱的光线下,这个总是散发着无形威压、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冷静自持的身影,此刻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倦怠后的沉寂与松弛,甚至……带着一种易碎的、琉璃般的脆弱感,与她记忆中那个冰冷、严厉的“坏叔叔”形象判若两人。

手心里那叠被捂得温热的字帖,此刻变得滚烫,边缘甚至被她手心的汗濡湿了些许。

进去,将这份她视若珍宝的“成果”悄悄放在他案头,然后默默离开?

还是立刻转身,当作从未来过,不打扰这片刻的宁静?之前那个“坏叔叔”的指控、白非人纸条带来的希望、以及眼前这毫无防备甚至显得孤寂的睡颜,在她小小的心里剧烈地交战着,让她进退维谷。

最终,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想要做点什么来打破僵局、证明自己的微弱渴望,压倒了盘旋不去的恐惧。她再次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极其缓慢地挪进了这片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书房。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脚底板感受着地板的微凉纹理,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扰了榻上那看似沉睡的人。

她顺利来到宽大的紫檀木案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叠承载着她复杂心绪的字帖,放在了桌面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稍安,正欲按照原计划抽身退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案头一隅——那里,在一堆散放着显得有些凌乱的线装书籍和一方色泽古朴的歙砚旁,静静地躺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月牙形状的石头,约莫拇指大小,色泽是一种温润的乳白,隐隐透着些许青晕,似玉非玉,质地独特。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边缘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圆润,泛着一种常年累月被手心温度浸润出的柔和光泽,显然被人长期握在手中把玩,近乎一种习惯。

叶秀秀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下意识地猛地低下头,伸手摸向自己纤细的脖颈——一根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绳下端,系着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石头,正贴着她因紧张而微热的皮肤,传来熟悉的、微凉的触感。

这块石头,是海瀚大哥哥送给她的!大哥哥说过,是不久前他在风蚀谷一个极为偏僻、人迹罕至的角落偶然捡到的,觉得形状别致,像一弯新月,便送给了她,还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嘱咐她:“秀秀,留着它,说不定……哪天能帮你找到回家的路呢。” 这是她贴身藏着的秘密,是她与大哥哥之间温暖的连接。

可是……谢采这里,怎么会有一块?如此相似,几乎如出一辙?是巧合吗?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石头,又恰好都出现在她身边最重要的人身上?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疑惑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和猜测疯狂涌现又破碎。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叶秀秀惊恐地抬头,正对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眸。

谢采醒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似海,里面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仿佛早已洞察了她的所有行动和此时的惊骇。他脸上倦意未消,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认得它?”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低沉沙哑,视线缓缓下移,精准地落在她那只仍紧紧握着胸前月牙石、指节发白的小手上。

叶秀秀吓得猛地后退一步,脊背差点撞到身后的书架。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急切,几乎要哭出来:“谢……谢叔叔……您……您这块石头……为什么……为什么和我的一样?”她目光死死盯着案头那块静卧的月牙石,又低头看看自己颈间这块,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让她几乎忘记了眼前之人原本带来的恐惧。

谢采缓缓坐起身,白衣如雪,墨发披散,在昏黄灯下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与疏离。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去看案头那块石头。

他的目光在她颈间的石头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地变幻了一下,那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追忆、一丝讶异,甚至是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叶秀秀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他最终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听不出任何波澜:“相似的石头罢了。世间之物,形似者众。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谢采避而不答、轻描淡写的态度,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叶秀秀因震惊而暂时燃起的勇气,让她心头一紧,涌上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困惑。

叶秀秀张了张嘴,粉嫩的唇瓣翕动了几下,还想再问,想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着谢采已经重新阖上眼睑,侧脸线条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摆出一副明显不愿多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不得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丝苦涩。

“那……谢叔叔再见,”她垂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匆匆说完,再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冲出了书房。

冲出书房门槛的那一刻,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气息和露水的湿意,猛地灌进她微敞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颤。

叶秀秀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小跑,脚下的青石板路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白光,仿佛没有尽头。廊下的灯笼在她奔跑的身影旁快速后退,拉长又缩短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交替,如同她此刻纷乱如麻、无法平息的心绪。

跑到一处无人的廊角,叶秀秀终于支撑不住,停下来,扶着冰凉刺骨的雕花廊柱,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喉咙。她回头望去,书房那扇门已经远远地缩成一个昏黄而模糊的光点,孤零零地嵌在沉甸甸的、墨蓝色的夜色里,像一只窥探秘密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再次握紧胸前的月牙石,那熟悉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清晰地传来,却无法冷却她心头的灼热、混乱和一种莫名的恐慌。

叶秀秀独自站在廊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握紧胸前的月牙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座看似平静的鬼山城里,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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