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探!

荒园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海瀚背靠着冰冷的乱石,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左肩胛下方传来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温热的血液正沿着箭杆不断渗出,浸湿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他死死咬紧牙关,右手紧握着那柄冰凉贴肉的柳叶短刃,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寸寸扫过前方摇曳的枯草和狰狞的阴影。

叶秀秀蜷缩在他身后的石缝里,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寒冷而不住颤抖。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海瀚背上那支颤巍巍的箭矢和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渍。她从未经历过如此真实的杀机和血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可看到海瀚痛苦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又压过了害怕。

突然,左前方约十丈外,一丛茂密的枯草极其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幅度远超风吹!

几乎在同一瞬间,海瀚眼中寒光爆射!他强忍着剧痛,左手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碎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晃动之处狠狠掷去!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那石块却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没入那片阴影!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哼从草丛后传来,紧接着是人体倒地的沉闷声响和枯草被压折的噼啪声。

一击得手!

但海瀚的心却沉了下去。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根本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围攻。他必须赌,赌对方投鼠忌器,或者…赌池青川另有目的!

果然,他这一击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僵持。另外两个方向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轻微摩擦声!至少还有两人,正从两侧快速包抄而来!

海瀚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右手短刃横于胸前,将秀秀牢牢护在身后最深的阴影里,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冷冽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如同冰锥般骤然刺破紧张的空气,从荒园边缘的一处断墙后传来!

那两名正欲扑上的袭击者身形猛地一滞,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如同被无形的缰绳勒住。

紧接着,一个身影自断墙后缓步走出。月光吝啬地洒落,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轮廓和一身纤尘不染的玄色衣袍。正是池青川。

他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先是在那名被海瀚用石块击倒、正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黑衣人身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厉,随即视线掠过如临大敌、浑身浴血却眼神凶狠如困兽的海瀚,最后,落在他身后石缝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泪眼朦胧的小小身影上。

他的出现,让整个场面瞬间凝固,气氛变得更加诡异难测。

“殿主!”那两名黑衣刺客立刻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声音带着敬畏。

池青川并未理会他们,他的目光锁定在海瀚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看来,鬼山会的青龙首领,即便重伤至此,爪牙依旧锋利。”他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海瀚死死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池青川…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他手中的短刃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一切果然都是他的算计!

池青川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视线再次转向叶秀秀,声音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冰冷:“秀秀,过来。”

叶秀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池青川,又看看浑身是血、眼神可怕的海瀚,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恐惧。她下意识地摇头,小手反而更紧地抓住了海瀚腰侧冰冷的衣料,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池青川的眉头蹙了一下。

海瀚猛地将叶秀秀更紧地护在身后,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痛得几乎晕厥,他嘶声道:“别动她!你的目标是我!”

池青川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回海瀚脸上,他静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海瀚紧绷的神经上:“我的目标?海瀚,你太高看自己了。若非为了顺着你这根线,找到谢采那只藏头露尾的老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你以为…你真有资格让我如此大费周章?”

他微微向前踱了一步,月光照亮他半张冷峻的侧脸,眼神幽深如寒潭:“放你走,不过是想看看,重伤垂死的你,会逃向何处,会向谁求救。而你这份…对她突如其来的‘维护’,倒是意外之喜。”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叶秀秀,带着一种冰冷的估量,“这孩子对你,确实有些不同。”

海瀚的瞳孔骤然收缩,池青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开了血淋淋的真相。他不仅是棋子,连他下意识保护叶秀秀的举动,都被对方算计在内,成为了试探和利用的筹码!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至于他们,”池青川的目光冷淡地扫过那名挣扎着起身的手下以及仍跪在地上的两人,语气平缓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不过是对你反应的些许…测试。”他微微停顿,视线重新落回海瀚因愤怒和痛苦而紧绷的脸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在他唇角浮现,“看来,你确实很在意这孩子的安危。”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剜开了海瀚试图隐藏的软肋,将方才那场生死搏杀彻底定性为一场精心编排的、冷酷的试探。

“无耻!”海瀚的怒吼几乎是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全身伤口,尤其是那支仍嵌在肉里的弩箭,让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沫溅落在身前枯黄的草叶上,触目惊心。

池青川对海瀚的暴怒和惨状视若无睹,他只是漠然地抬了抬手,一个简单至极的手势。

如同接收到无声却绝对的指令,那名受伤的黑衣人强忍着痛楚,和另外两名跪地的刺客立刻起身,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他们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鬼影,迅速而有序地向后退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断墙残垣和浓密的阴影之后,仿佛从未存在过。

荒废的庭院中,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然而,之前的杀机和紧张并未随着刺客的离去而消散,反而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池青川的目光在海瀚和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叶秀秀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海瀚那张因失血、剧痛和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他向前踏了一小步,玄色衣袍的下摆拂过沾着夜露的荒草,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现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将人彻底冻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击在寂静的夜空里,“选择在你。”

他微微侧头,视线似乎掠过了海瀚,落在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告诉我谢采可能藏身的任何一个地方,”池青川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或者…”

他刻意停顿,让那份无声的威胁在空气中弥漫、膨胀,直到海瀚的呼吸因预感到什么而变得更加粗重。

“…看着我‘请’这位,”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海瀚脸上,将“请”字吐出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味道,“对你而言似乎颇为不同的秀秀小姐,回空城殿继续‘做客’。”

“她的安危,以及她接下来会受到何种‘款待’,”池青川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比任何厉声威胁都更令人胆寒,“将完全取决于你此刻提供的…价值。”

海瀚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针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连伤口那灼热的疼痛都暂时被一股更刺骨的寒意所覆盖。他艰难地转动眼珠,低头看向身后——叶秀秀依旧紧紧抓着他染血的衣角,小脸苍白如纸,大眼睛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虽然她未必完全理解池青川话语中所有的残酷含义,但那冰冷的氛围和指向她的视线,已足以让她感受到灭顶的恐惧。

伊吾城的设伏、地牢里无休止的折磨、方才那场致命的“测试”……所有画面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脑海,串联成一个清晰而绝望的事实:他从始至终都未能逃脱池青川的掌控,他所有的挣扎,甚至是他下意识涌起的保护欲,都早已被计算在内,成为了对方用来撬开他嘴巴的最新、也是最有效的砝码。

巨大的无力感与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碰撞,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然而,就在海瀚几乎要被这绝望的困境吞噬,准备拼死一搏之际,池青川却忽然收回了那迫人的视线。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荒园更深处、那被夜色和荒草掩埋的小径的方向。

“走吧。”池青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放行。“带着你的‘一见钟情’,离开空城殿。”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海瀚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因失血产生了幻觉。他死死盯着池青川,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算计或戏谑的痕迹,但对方的目光幽深如古井,波澜不惊。

“你…”海瀚的声音因极度警惕而更加沙哑,“又想玩什么花样?”

池青川并未回答他的质疑,只是淡淡道:“你的命,和她,”他目光极快地扫过秀秀,“现在的价值,在于活着离开。记住这份‘价值’是谁给的。”

他的话依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但行动上却确实是放行。他不再看他们,仿佛对眼前的两人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玄色的衣袍在微弱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竟是真的朝着空城殿的方向缓步离去,很快便融入浓郁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荒园里,真正只剩下海瀚和叶秀秀两人。夜风吹过枯草,发出窸窣的声响,更衬得四周寂静得可怕。

那令人窒息的威胁感消失了,但海瀚心中的警惕却攀升到了顶点。他完全无法理解池青川这突如其来的放手。这绝非仁慈,更像是一种…更深远的算计。放长线,钓大鱼?用他和秀秀做饵,去钓谢采?

但他此刻没有时间深思。身上的伤痛和不断流失的体力都在警告他,必须立刻离开。

“大哥哥…”秀秀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池哥哥…他走了?我们…我们可以走了吗?”她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海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重重疑虑。他回头看了一眼秀秀苍白却带着期盼的小脸,又望向池青川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晦暗光芒。

就在他准备迈步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直接在他耳蜗深处响起,凝音成线,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海瀚,保护好秀秀。”

那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正是池青川!

“她要是有何损伤,”声音微微一顿,接下来的话语如同淬冰的利刃,带着碾碎一切的残酷意味,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中,“我定派人踏平鬼山会,鸡犬不留。”

话音落下,那无形的声线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音在海瀚的识海中回荡,如同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

海瀚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几乎凝固。这不是关心,这是最**的威胁和最冷酷的利用!池青川不仅要他活着带路,更要他确保这“**信标”完好无损!秀秀的安危,竟成了悬在鬼山会头顶的利刃!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再次汹涌而来,却被他强行压下。

“走。”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拿捏后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借助她的搀扶,艰难地迈开脚步,朝着那条未知的、通往自由亦或是更深陷阱的小径,踉跄前行。

夜色浓重,前路未卜,而那冰冷的声音如同烙印,刻入了他的骨髓。无形的丝线,已彻底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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