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谢叔叔他不坏

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变得柔和了许多,懒洋洋地铺洒下来,在廊下历经岁月打磨的青石板上,投下明明灭灭、随风轻轻摇曳的斑驳光影,仿佛一地跳动不休的碎金。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旋舞、沉浮。

叶秀秀抱着膝盖,坐在西厢房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门槛上,小小的身子尽力地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藏起满心的不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积了薄灰的地面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无始无终的圈圈,一圈,又一圈。她时不时抬头望望院内静坐调息的海瀚,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次,细弱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被胆怯压了回去,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天光云影的眸子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彷徨,以及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期待。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倏地站起身,小跑着来到海瀚面前,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用指尖轻轻拽了拽他素色衣衫的袖口边缘:“大哥哥,我们……我们去找谢叔叔好不好?”声音细弱,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仿佛怕惊扰了这片过分的宁静,也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海瀚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忐忑的小脸上:“为何突然想去?”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因为……”叶秀秀低下头,用力绞着衣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谢叔叔让你来陪我,我还……还误会过他,其实谢叔叔他不坏。”她越说越小声,小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愧疚神色,“我想亲自去谢谢他,还要跟他道歉。”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但那份决心却显而易见。

海瀚沉默片刻,终是起身:“好。”一个字,简洁却重若千钧。

叶秀秀的眼睛立刻像被点燃的星辰,瞬间迸发出璀璨明亮的光芒,所有的不安和阴霾都被这简单的承诺一扫而空。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紧紧牵住他温暖干燥的大手,那坚实可靠的触感让她仿佛找到了世间最稳固的依靠,连脚步都变得轻快雀跃起来。

阳光透过廊下缠绕的紫藤花架,在她粉色的衣裙上跳跃着光斑。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絮絮叨叨,像是要缓解紧张:“我特意把写得最好的几张字都带来了,叠得可整齐了……还有昨天,我在院子东边那棵老树下摘的花,闻着可香了,我晒了好几个日头呢……谢叔叔他会喜欢吗?”她像是在问海瀚,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急切地寻求着一种渺茫的肯定,以此来壮胆。

越靠近那座独立的静室,她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先前的那股勇气像是被周遭的寂静一点点吸走。这座院落格外寂静,连鸟鸣声都显得遥远而空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她在雕花木门前驻足,小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赴一场重要的仪式。

“大哥哥在这里等秀秀好不好?”她回过头,眼中带着些许依赖和不安。

海瀚立刻会意,沉默地退至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身形依旧沉稳如山,给予她无声却强大无比的支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外界的纷扰与她内心的恐慌。

叶秀秀转过身,面对那扇紧闭的门,再次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室内光线昏暗,窗户似乎被厚帘遮着,浓重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她适应了昏暗后,看见谢采靠坐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衾,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呼吸都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重的虚弱感。

“谢……谢叔叔?”她怯生生地唤道,声音轻若蚊蚋,生怕惊扰了这凝固的寂静,或者说,惊扰了榻上那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中的人。

谢采眼睫微颤,似是从浅眠或沉思中惊醒,缓缓睁开眼。看清是她时,深潭般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只剩下疲惫。“……进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叶秀秀轻手轻脚地挪到榻前,离得近了,更能看清谢采的憔悴。他比前几日见到时更加消瘦,连放在薄衾外的指尖都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她心中一紧,鼻子有些发酸,小声问道:“谢叔叔,您是不是很难受?”

谢采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写满担忧的小脸上,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却终是无力:“无妨。何事找我?”他尽量让语气平和。

叶秀秀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站直小身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更郑重些。她认真地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秀秀是来谢谢您的,谢谢您让大哥哥来陪我。还有……还有为之前不懂事,误会您的事情道歉。”她说着,规规矩矩地、甚至有些笨拙地行了一个她认为最正式的大礼,小身子弯得很低。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素帕仔细包裹的小包,像对待珍宝一样,一层层慢慢地展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纸上的字迹虽然稚嫩,但一笔一画都写得格外认真,墨迹浓淡不一,能看出写得很用力。

“秀秀这些天都有好好练字,”她将写得最工整、最干净的那张双手捧起,展开,小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您看,这是《千字文》,我都快抄完一遍了……虽然还有些字写得不好看。”

她仰起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谢采,问出了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是因为秀秀听话?所以您才让大哥哥来的,对吗?”她渴望从这安排中得到一丝肯定的联系,证明自己并非被彻底遗忘。

谢采的目光扫过那些工整的字迹,在那句笔画繁复的“天地玄黄”上停留片刻。他沉默良久,久到叶秀秀几乎要以为他生气了,他才轻声道:“字写得有进步。”声音虽依旧沙哑低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与冰冷,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温和。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那个关键的问题,但这句难得的认可已让叶秀秀喜形于色,心中的大石头仿佛落了一半。她仔细地将字帖重新包好,像完成一件大事,然后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更小、包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纸包,双手递过去:“这是秀秀在院子里摘的金银花,我挑了好久,已经晒干了……听嬷嬷说泡水喝对身子好,您试试看?”她眼中满是真诚的关切。

谢采微微一怔,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那个朴素的小纸包,似乎透过它看到了院中阳光下认真采摘的小小身影。他终是缓缓伸手接过。他的指尖冰凉,在触到叶秀秀温热的小手时顿了顿,然后才将纸包握入掌心。

“那秀秀不打扰谢叔叔休息了。”她乖巧地行礼,知道不能久留。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担忧,轻声说:“谢叔叔要好好的哦。”

门外,海瀚自然地牵住叶秀秀伸来的小手。在门扉缓缓合拢的刹那,他的目光越过狭窄的门缝,与榻上谢采恰好抬起的视线有一瞬短暂而无声的交汇。那目光复杂,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静室重归死寂。谢采独自靠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还带着孩子体温的小纸包。他缓缓将纸包凑近鼻尖,一丝极淡的、属于阳光和植物的干爽清香,勉强冲淡了周遭浓重的药味。他望着纸包中微微露出的金黄花瓣,许久,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逸出苍白的唇瓣,在寂静的空气中消散,带着一种难以排解的沉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慰藉。

而此刻,静室之外,叶秀秀正蹦蹦跳跳地拉着海瀚走在长长的回廊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驱散了不少阴霾。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在这座常年笼罩在阴谋与沉重氛围中的城池里,投下一道短暂却真实无比的温暖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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