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院内,叶秀秀扒着院门框的手指已泛白。她踮着脚尖,小小的身子努力向上伸展,望向主堡的方向,小脸上满是不安,连林嬷嬷端来的桂花糕都没心思碰。那桂花糕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密的桂花,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可此刻在她眼中,却毫无吸引力。
风卷起院角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通往主堡的那条回廊,盼着能看到海瀚的身影。她想起谢采吐血倒下的模样,那触目的血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心口发紧。
“小姐,先吃块糕垫垫吧,” 林嬷嬷将糕点盘递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海瀚统领去请大夫了,先生他定会没事的。您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再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叶秀秀摇摇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布料被她捏出深深的褶皱,连藏在袖口里的手腕都绷得发紧。“嬷嬷,我等大哥哥回来。谢叔叔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她的声音带着未脱的奶气,却裹着化不开的慌乱,尾音轻轻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
说着,她眼圈又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 昨天海瀚还教她 “遇事要像小狼崽一样坚强”,她不想让嬷嬷看见自己哭鼻子。可脑海里总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画面:谢叔叔素白的衣袖捂在胸口,指缝里渗出血迹,那口暗红的血落在青石板上时,像一朵突然炸开的花,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甚至能想起谢叔叔倒下去时,苍白的脸映着晨光,连睫毛都没力气颤动,像极了去年冬天冻在枝头上的枯叶。
“我之前还偷偷叫他‘坏叔叔’……” 叶秀秀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有些毛边的鞋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浓浓的愧疚,“他明明上次见我写字,还夸我‘横画写得稳了’,还把他的玉笔杆借我用……” 那支玉笔杆是暖的,握在手里不硌手,比她自己那支木头笔舒服多了。可她当时还别扭地把笔还回去,故意说 “不如我的笔顺手”,现在想来,谢叔叔当时眼底的笑意,好像也不是她以为的 “冷淡”。
风从院门外吹进来,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叶秀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小手攥得更紧了,连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她抬头望向通往主堡的回廊,廊下的灯笼还挂在那里,清晨时被陈徽带起的风晃得厉害,此刻却安静得令人心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大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带着哭腔小声嘟囔,鼻尖酸涩得厉害,“谢叔叔会不会……会不会再也……” 那个“醒”字卡在喉咙里,带着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说出口。
林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软得发疼,伸手把她轻轻揽进怀里,用袖口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傻小姐,薛大夫是咱们鬼山会最好的大夫,肯定能把先生治好的。海瀚统领也不会让先生出事的,他很快就会回来报平安的。”
叶秀秀靠在林嬷嬷怀里,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小时候在扬州家里,母亲抱着她睡觉时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嬷嬷的衣襟上,声音闷闷的:“真的吗?嬷嬷可不能骗我。”
“嬷嬷什么时候骗过小姐?” 林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她睡觉时那样,“咱们再等等,说不定下一刻,海瀚统领就提着药罐回来了。到时候啊,他肯定会笑着跟小姐说‘谢叔叔没事了’。”
叶秀秀点点头,却还是没从嬷嬷怀里出来,只是微微抬起头,依旧盯着回廊的方向。阳光慢慢移到院子中央,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根孤零零的小旗杆。她心里默默数着数,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回一,数到手指都有些发麻时,终于看见远处回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是海瀚,他手里提着一个黑陶药罐,正快步往这边走。
“是大哥哥!” 叶秀秀一下子从林嬷嬷怀里挣出来,顾不上拍掉衣襟上的褶皱,拔腿就往院门外跑,小小的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哒哒” 的轻响,像欢快的鼓点。跑到海瀚面前时,她几乎是立刻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因为跑得太急,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亮了许多:“大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谢叔叔怎么样了?薛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好?”
海瀚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将药罐放在石桌上,声音放得极柔:“薛大夫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但需要好好静养。以后我们不能再打扰谢叔叔了,知道吗?”
叶秀秀用力点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可她没看到,海瀚转身去放药罐时,眼中闪过的深沉忧虑 —— 谢采重伤的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鬼山会,那些一直蛰伏的势力,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叶秀秀颈间的月牙石,谢采案头那枚相似的石头,还有 “月魂引” 的秘密,像无形的锁链,仍牢牢捆着他们所有人。
几乎在薛大夫手中金针刺入谢采心脉穴位的同一刹那,千里之外,被无垠黄沙环抱的空城殿主殿内,池青川指节泛白,将手中卷着的密报攥得褶皱不堪,边角处甚至被指甲掐出细微的裂痕。密报是潜伏在鬼山会核心区域的内线 “夜枭” 冒死传出,用特殊药水浸泡后才显形的字迹里,“谢采重伤昏迷” 六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他眼底,让他周身的温润气息瞬间冻结,连案头那盏价值连城的琉璃灯,光芒都似被这股寒意逼得黯淡了几分,在沙盘上投下的光影都带着几分颤抖。
“殿主,” 心腹下属沙蝎垂首立在阶下,粗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弯刀的刀柄,声音里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夜枭还传回消息,叶小姐当时就在西厢院外,亲眼目睹谢采吐血倒地,吓得浑身发抖,海瀚已第一时间去请薛大夫,陈徽守在静室门口寸步不离。目前来看,叶小姐暂时安全,海瀚念及旧情,应当会多照拂她几分。”
池青川缓缓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着繁复云纹的紫檀木窗。漠北的夜风裹挟着沙砾的粗粝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他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望着鬼山会所在的西方天际,目光锐利如出鞘的长刀,仿佛能穿透这千里风沙,看到那个缩在海瀚身后、满眼惊恐的小小身影。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 那年扬州春雨绵绵,叶秀秀才五岁,攥着他的衣角躲在伞下,连打雷都会吓得往他怀里钻,甜甜地喊 “池哥哥”;如今却要独自面对鲜血与昏迷的场景,那孩子该有多害怕?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骨节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加派‘沙狐’最精锐的斥候,绕过鬼山会的明哨暗卡,把西厢院盯紧了!一旦发现有半分对秀秀不利的动静,就算暴露‘夜枭’的身份,就算拼了那几个斥候的性命,也要把她安全带出来!”
沙蝎刚要躬身领命,池青川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让‘影刃’全员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把库房里那套西域玄铁打造的暗器和‘无影衣’备好,随时待命。只要我这边信号一到,立刻潜入鬼山城接应秀秀,记住,优先保证秀秀的安全,其他都可以舍弃!”
“还有,” 池青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给海瀚递个密信,就说‘故人念旧,望护稚弱’,让他多费心照看秀秀,别让她再受惊吓。再把库房里那盒‘凝神安神香’找出来,用‘夜枭’的渠道送进去 —— 那孩子今晚肯定睡不安稳,有这安神香在,或许能少做些噩梦。”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沙蝎沉声应下,转身时衣袍带起一阵风,快步消失在殿外的阴影中。
待沙蝎离去,殿内重归寂静。池青川声音低沉而沙哑:“秀秀,再等等,池哥哥一定会带你离开那座牢笼,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他走到殿中央的沙盘前,那沙盘以紫檀木为框,里面铺着细腻的漠北沙土,用不同颜色的玉石标注着山川关隘,鬼山城的位置用一块漆黑的曜石标出,突兀地立在沙盘西侧,如同蛰伏的巨兽。他指尖在沙盘上滑动,停在鬼山城周边的黑风坡、盐矿谷几处关键节点 —— 谢采重伤昏迷,鬼山会必定人心浮动,那些早就对鬼山会地盘虎视眈眈的势力,尤其是野心勃勃的黑狼王,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而鬼山会内部的几位长老,向来觊觎谢采的权位,此刻怕是也在暗中谋划。
这混乱,或许正是营救秀秀的机会。
“墨先生!” 池青川对着殿外喊道,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底气。
片刻后,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手持羽扇的男子缓步走入殿内。他是池青川最信任的谋士墨先生,眉眼间带着儒雅之气,眼底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谋。“殿主,您找我?”
“谢采重伤昏迷,鬼山会群龙无首,内乱怕是要起了。” 池青川指着沙盘上的鬼山城,语气凝重,“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把秀秀救出来?”
墨先生俯身看着沙盘,羽扇轻摇,沉吟片刻后道:“殿主,谢采一倒,鬼山会就像没了主心骨。陈徽忠诚有余却谋略不足,海瀚虽有能力却失了权势,两人加起来也不足以震慑所有势力。黑狼王对鬼山会的盐矿垂涎已久,必定会趁机发难;鬼山会内部的李、王、张三位长老,更是早就想夺权,如今谢采昏迷,他们绝不会安分。”
他顿了顿,羽扇指向沙盘上黑风坡与鬼山城之间的路径:“我们可以暗中推波助澜,让‘夜枭’故意泄露‘谢采重伤不治,鬼山会即将分崩离析’的假消息,引诱黑狼王和长老们动手。黑狼王想夺盐矿,长老们想夺权,双方必然会相互猜忌、相互牵制,这样一来,鬼山会的注意力就会被分散,我们的‘影刃’才能趁机潜入西厢,把叶小姐救出来。”
池青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立刻去安排,让漠北的暗桩把消息散出去,越逼真越好。另外,让‘沙狐’斥候密切关注黑狼王和长老们的动向,一旦他们有异动,立刻禀报,我们好调整‘影刃’的行动时机。”
“属下明白。” 墨先生躬身应下,转身时羽扇轻合,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池青川再次望向沙盘,伸手拿起那枚代表鬼山城的黑曜石,指尖用力,竟将坚硬的玉石捏出一道细微的裂痕。为了秀秀,别说与鬼山会为敌,就算与整个漠北的势力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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