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然小时候就父母双亡了，有个亲戚资助她，一直到她升入高中，这个亲戚也去世了。

那是一段特别昏暗的日子，全世界多少亿的人，鹿然的世界就只有自己了，这让她怎么活？她就是死在破屋子里头，都得好几天才会被人发现。

十五六岁的年纪，周围都是花一样灿烂的同龄人，自己已经是一条行尸走肉，也融入不了别人，不知道能撑多久。

以前她总是想老天怎么这么对她，别人家孩子还在看动画片玩游戏相信世界有魔法，唯独让她面对这么残酷的一面。后来亲戚去世，她就不这样想了，她想的就是挑个日子去了。

学校的秋季运动会，鹿然随便找了个操场的角落，看着蹦蹦跳跳的学生，她抬头看天，发现头顶飞过一只鸟，本来闭眼想许愿，后脑勺却“砰”的一声遭受了重击。

也就是她觉得自己脑子要爆掉，自己要死掉的那一刻，她才惊然发觉，自己真的不想死，她的心跳好快，她好怕自己快要死的这种感觉。是谁踢球砸她脑袋了，她如果真死了要化成鬼来索命的！

她再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好特别好特别的脸。她看到的人就是夏音。

她跟痴呆了一样盯着夏音，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还没完全缓过来，手指头都动不了，话也说不了。她就看见夏音的一张冷漠又漂亮的脸，这张脸看见她醒了以后，嘴角终于弯起了一定的弧度。

然后她就看不见夏音了，因为夏音旁边还有别人，这个人就是把球踢到鹿然脑袋上的施怡。

夏音看见她醒了，扭头看向施怡，手掌抚上施怡的肩膀，柔声安慰：“她醒了，你现在可以放心睡觉了吧。医生都说了没大事，你怎么就这么害怕？”

当时鹿然没缓过来，属于刚醒的混沌状态，她的脖子也扭不了，看不见人，只听见夏音的声音，但她的耳朵像是被一层屏障蒙住了，听得不太真切，但她依稀听到——

“放心睡觉吧，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不用害怕。”

好温柔的声音，鹿然有点想哭，她很难过，现在居然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好想告诉对方，自己真的好久都没睡个好觉了，每天都失眠，不敢闭眼，就是害怕。

现在有人在陪她，那就安心睡个觉吧。等鹿然再次睁眼，看见的就是医生了。

她可以出院了，然后她的班主任，夏音，施怡就一起来了。

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施怡踢的球砸中后脑勺，轻微脑震荡。好巧的是，施怡和夏音这两个名字她都听过，因为施怡是校花，夏音则是鹿然她们高一年级的级花。

鹿然觉得什么花什么花的，说出来真的让人起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谁选出来的。

但夏音和施怡站在一起时，她仿佛真的看见两朵漂亮又生机勃勃的花朵，站在一起就像双生花一样，好美好配。

但鹿然的目光只是在施怡身上停留了三秒，就去找夏音了，然后盯着一眨不眨。

夏音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坐到鹿然病床旁的椅子上，问：“同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放心，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现在已经恢复了，你的报告我们都帮你拿了。你的医药费我们也都帮你付了，不用你出钱，还有我们也会给你一笔赔偿费，算是道歉，当时怡姐真的没看见你在那。”

鹿然都没回神，就是一个劲地点头，嗯，点头，嗯，然后就结束了。她又准备点头时，夏音忽然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指尖触摸到那片肌肤的触感，鹿然都犹记如新。那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夏音又说：“医生说了，最好不要乱动。”

“我哪有乱动……”

鹿然自己说完，自己就呆住了，这样撒娇的话是她说的吗，她除了妈妈还在的时候这样过，就没有了。

那只手又从下巴移到自己的脑袋，鹿然感受到夏音的手指穿插在自己的发丝之中，心脏仿佛都颤了一下。

夏音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朵：“总之听医生的话，好吗？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鹿然那个时候被悸动的心情冲昏了头脑，或许是本来就是脑震荡了头脑不清晰。她完全忽略掉了施怡，完全忽略掉了——

为什么施怡砸了她，道歉安慰一条龙的却是夏音？

她完全沉浸在了被人关爱的氛围之中，把夏音对自己的温柔完全归因到了自己身上。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人生开始亮堂了起来，刚出院那会儿，她的教室和夏音隔得近，夏音经常来“探望”她。

鹿然从小身边就没有亲密的朋友，夏音每次跟她有肢体接触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心脏快到自己感觉要站不稳的程度。

她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很喜欢很期待夏音来找她，于是下课的时间不再像往常一样总待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在走廊假装发呆，等待被夏音看到。

她没花多长时间就认清了自己的感情，每天就盼望着能看见夏音，然后说上几句话。有段时间她发现一直见不到夏音，打听完才知道原来夏音是艺术生，经常不来学校。

她怅然若失了好几天，放学背着书包去喂流浪猫，绕过教学楼，在那个平常总是有人吸烟的角落看见了夏音。

夏音低垂着好看的眉眼，抱着胸面无表情地眺望学校的池塘，都没注意到旁边鹿然的影子。

鹿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夏音看上去有一点心情不好，所以她犹豫几秒后走了过去。

“夏音？”她轻喊夏音的名字。

夏音这才看见她，但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鹿然其实是个特别细腻敏锐的人，所以她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不该打招呼去打扰别人的思绪的。

“是你啊。”

鹿然嗯了一声，道：“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夏音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随意地说：“没什么，等个人。”

“等谁？”

“等你。”

鹿然不明所以，她看着夏音明显精心打扮的模样，没有问为什么等，反而问的是——“真的是等我吗？”

夏音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然后带着她向校门口走：“好了，别喂你的猫了，我带你去玩怎么样？”

鹿然眼睛亮了一下，她想问夏音怎么知道她来喂流浪猫，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像显得自己特别在意似的。

鹿然只是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正好鹿然也不想刨根问底，她巴不得多跟夏音接触，怎么会拒绝。

这一晚，夏音带她去看电影，去高档餐厅吃饭，然后还去商场逛街买衣服。鹿然没有谈过恋爱，可她也见过，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追人的。电影是爱情电影，晚餐是烛光晚餐，逛街买的衣服也都是夏音送给她的……可夏音对她？可能吗？

“你累了吗？要坐会儿吗？”夏音问。

鹿然手里还拿着夏音给她买的花，夜色遮住她耳朵淡淡的红，她点点头，和夏音一起坐在了长凳上。

鹿然低头看着手里的鲜花，她知道这是玫瑰，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很暧昧，但也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鹿然有些吃惊，扭头看她：“你生日……那你别的朋友呢？”

夏音笑着说：“我生日从不邀请朋友，我觉得这种重要的日子，应该留给特别的人。”

鹿然的脸轰的一下变烫了起来，说话也结巴了：“可是，你……我，我……”

夏音倒一点也不像鹿然一样害臊，大大方方地把鹿然的肩膀捞过来，又大大方方地看着她说：“我觉得你很特别啊。”

好吧，原来“特别”是这个特别法，是觉得她这个人又闷又无聊身世又悲惨才觉得特别。鹿然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音抬眼看了下街边纷纷亮起的灯，问：“你要不要回家？我送你啊。”

鹿然抱着自己的花，一动不动维持了三秒，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家。”

她哪有家这个概念啊，她就一个人，去哪都行。如果可以跟着夏音，就更好了。

夏音像是读了她的心：“那去我家？”

鹿然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去同学家留宿。

她看见夏音父母的同时，那两个大人也以打量的目光看着她。鹿然自己都觉得这种场面很奇怪了，她手里拿着夏音送的玫瑰花，夏音送的衣服，夏音送的……

夏音喜欢女生吗？她家里人知道吗？夏音喜欢她吗？等等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音的妈妈招呼着鹿然坐下吃水果，夏音道：“她吃不下了妈，我们已经吃过了。”

鹿然左在夏音和她妈妈中间，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就一个劲地点头。

“那你怡姐呢？我看她还没回家，她去哪了？”夏音的妈妈问。

鹿然耳朵听着，心里想着，施怡吗？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施怡呢？

夏音咬了咬牙，道：“我怎么知道她？我配吗？”

夏妈妈笑了：“哎呦喂，这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夏音摇摇头，手臂一伸搭在鹿然肩膀上：“妈你别管那么多了，鹿然今晚就跟我一起睡了，不用收拾客房了。”

其实鹿然后面再回想这些事情，发现了很多地方都有施怡的影子，但那个时候自己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