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永远忘不掉那个夏天。
整个暑假,父母很忙,家里时常只有她一个人。
那段时间,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偶尔会下几场阵雨,也很快停。
每到饭点时分,夕阳都会按时挂在天上,世界橙意弥散,暖色成波。
而那盏路灯下,会站着她的少年。
就像是突然做好的一个约定,电话响过,季然拉开窗帘,陈煜舟便会笑着对她挥手,温暖又灿烂。
他们俩其实不怎么交流,但很神奇,明明没有事先说好,却可以默契到,只需几个手势,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陈煜舟有时抱着篮球,跟季然打了招呼后,便很快离去。第二天再来时,他会很雀跃地给她比1的手势,与她分享自己昨日的胜利。
季然会意,笑起来,将动作放大,为他无声鼓掌。
有时他又会拿着一本书,安静地靠在电灯柱上阅读,待到夜幕降临,再合书离去。
偶尔,季然会在白纸上写一些让自己感到困惑的问题,扔下楼去。到了第二天,陈煜舟会在电话里认真地回答她。
日复一日,他们从不说再见,却每一天都再见。
开学前两日,季然一早便被带回学校附近的出租房。
郭丽珍一直在身边,她没有机会告诉陈煜舟这个消息。
吃过晚饭,季然被安排去拿明天的牛奶。她这才得了空闲,在小卖部给陈煜舟打电话。
她的话向来简洁,直奔重点。陈煜舟听完,笑着说知道了,正好他们篮球队聚餐,今天还没过去。
闻言,季然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然而另一边,陈煜舟接完电话,收起了笑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拦在身前的女生,开了口,声音完全不似刚才那样温柔。
他淡淡道:“聊聊。”
***
高二,文理分科。
季然学理,留在了本班。
班上同学变动不大,只有五个去了文科重点班。叶芳芸还是她同桌,陈煜舟也把座位换到了她身后。
季然的周围仍是这些人,世界也是那个世界,她害怕的情况没有出现。
可她依然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很难受,像扎进身体的小刺,找不到,拔不出,但就是会痛。
无处澄清,她变得更加敏感。每一天都觉得沉甸甸的,像是背着一筐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掉。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流言从不会自行消失,就像恶意一样。
这学期她们班有一节体育课,是和张惜钰她们同一时间。
本来也没什么交集,只是一日天降大雨,两个班都被困在了篮球馆。
喜欢打篮球的同学们呼朋唤友,打了一场友谊赛。而剩下的同学则坐在一旁,扎堆给自己班人加油。
季然跟叶芳芸坐在前排,看着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们。
张惜钰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她身边跟着孟妍清,还有另一个寝室里跟她们交好的同学。
她们坐到季然不远处,同自己班上的人待在一起。
季然余光瞥见她们,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那边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季然听不清,却总觉得有目光看来,她不自觉地将背挺得笔直。
半场球过去,中场休息。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惊呼:“我手机不见了!”
众人纷纷转头。
“小声点,”旁边有人提醒,“你别让老师听见,待会手机没找到,还给记过了咋办。”
那人闻言,立马捂住嘴。他环视一圈,没有看到老师,才又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刚上厕所前还看见的,怎么现在就没了。”
“你是不是不小心落厕所了?”张惜钰站起身,问他。
“没有,”他显然有些着急,“我放这儿了。”
“你放这儿椅子上的,可真行,不怕被人拿啊?”
“没有,我放衣服口袋里的。”
“啊,那你再找找,问问有没有人看见。”
季然听完他们的对话,脸色变得很白。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以便确认自己刚才没有途经过那个地方。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有人问,“找到了吗?”
“没有。”
“要不你问问一班的同学?看他们...”
“诶?”话还没说完,季然身后的郑和泽先开了口,“跟我们班可没关系啊,我们班人都没过去,自己在你们班找吧。”
“又没说在你们班,只是问问。”
“问都别问,我们班可不接受这种无端地怀疑。”郑和泽冷冷道。
“呵,”那人冷笑一声,视线看向季然,“谁不知道你们班人手脚不干净,畏罪潜逃是有前科的。”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班人畏罪潜逃了。”郑和泽往前站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反驳道。
“你还不信?”那人气笑了,“妍清,你告诉这位重点班的人,你手机是不是在寝室被偷了?”
孟妍清突然被点名,皱了皱眉。她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季然,沉默片刻,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是掉了。”
她这句话一出,人群瞬间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音和视线,几乎在同一时间朝季然飞去。
“真的是她啊?”
“天呐,看不出来欸。”
“我就说不可能空穴来风。”
“怪不得走读了呢。”
“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问话的人听见这些议论,嗤笑一声,得意道,“成绩好不代表人品好,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没想到手这么脏。”
“说谁呢?”郑和泽怒道。
“谁脏我说谁。你们班某些人就是小偷。”
“你放屁。”叶芳芸回头喝道。她瞪着对面说话的人,又拍了拍季然轻颤的双手,示意她没有关系,别怕。
季然闭上眼睛,在心底叹了口气。
从刚才开始,她便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她一直没说话,是有点害怕的。
开学以来,她都想要一个澄清的机会,只是每一次想要提起时,都会担心大家不相信她。
因为她也没有证据。
毕竟,如果只有一个人这样说,她可以反驳。
但一群人呢?
被一群人讨厌的人,是不是说什么,听起来都是狡辩。
季然苦笑,一旦开始,这就是一个自证陷阱。她不想让别人看见满身脏污,辩驳无力的自己。
可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她,讨论的事情已经越来越跑偏。
叶芳芸气不过,已经跟对面的人吵起来了。季然听着她和一些同班同学的维护,感受着冰凉肌肤上传来的温度,很奇妙的,心中那些害怕情绪有被安抚。
她将眼睛睁开,看见陈煜舟正朝这边跑来。他跑得很快,目光紧紧盯着她,眼底全是担心。
季然突然间就生出一种勇气。
这一次,或许会有人信她的话,去听她的声音。
她缓缓勾起唇角,朝着神情凝重的陈煜舟,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我。”
季然站起来,认真道。她平时声音很温柔,这次刻意放低,放大,在人群中充满了辨识度。
她这一开口,其他人的讨论瞬间停止,众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在她身上。
再次成为视线中心,季然吞了吞口水,忍住不适。
“不是我,”季然转过身,绕开好友的遮挡,看着刚才咄咄逼人的同学,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拿过谁的手机,也从来没有畏罪潜逃。”
“至于我搬出寝室的原因,”季然偏头,直直地看向孟妍清,轻声道,“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出来?”
孟妍清迎上她的视线,表情一变,没有吭声。
这时,张惜钰站了出来,“大家不要误会,妍清的手机虽然是在寝室只剩季然时不见的,但后来我们有问过她,她说不是,我相信她。”
顿了顿,她又说,“至于她搬出去,也不是什么畏罪潜逃。只是因为不太喜欢人群。我们初中就在一个班,季然她比较独立,不怎么会跟大家相处,所以很难变得亲近。”
季然听着她的话,眉头皱起。这段话听起来是在为自己解释,但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有澄清。季然看着惺惺作态的张惜钰,心想,都这样了,那就豁出去算了,把过往都放出来。到底是对是错,旁人自有判断。
她正要开口,却有人先行一步,截断了她。
“真的是她的问题吗?”
这个声音特别熟悉,几乎第一时间,季然就辨认出对方是谁。
——是任诺雨。
任诺雨从国际部的人群里站起来,慢慢走下台阶。季然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友,心中五味杂陈。
多日不见,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形象和以前完全不同,眼神也不似曾经。
算起来,她们俩已经一年多没有说过话。
季然想了想,今天好像不是她们班体育课。
但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她想清楚,任诺雨又开始讲话。
“你只说你相信季然,听起来你好像在帮她澄清。但你为什么不说,手机后来在寝室被找到。并且从周五开始,季然就没有了寝室的钥匙。这足以证明这件事跟她无关。
不是吗?张惜钰。”
张惜钰看着任诺雨,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模棱两可地告诉别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一句你相信她,又算几个意思?”
“还有,你总在别人面前说季然孤傲,独立,从不与人亲近。但是请问,初中时,还有上学期,带头孤立季然的人,是不是你?”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又怎样,”张惜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作为她的好朋友,不也是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吗?
任诺雨,我很好奇啊,是因为你现在没有什么朋友了吗,所以你又想起了对你特别好的闺蜜?你好可笑。”
任诺雨闻言,停滞一瞬。她自嘲地勾起嘴角,看向季然,表情充满歉意。她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是,我很可笑,我明明知道她多需要友谊,还选择伤害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她的态度陡然一转,面向张惜钰,“我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对季然的嫉妒,承认我因为嫉妒,做了许多错事。
但你敢吗?张惜钰。”
“一桩桩造谣,一次次欺负。你不过是仗着季然她性格比较内向,不善言辞。
但你敢承认你做过的错事吗?张惜钰。”
任诺雨的话,带着审问,在静下来的篮球场里回荡。
余音散去,人群又开始讨论起来。
“看来季然搬出宿舍,跟张惜钰有关啊。”
“是的,我就说嘛,我女神怎么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嗯,我之前路过她们寝室,听见她们讨论季然,讲得话很难听。”
“没想到,其实表里不一的人是她啊。”
张惜钰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讲话。那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
她看向对面的季然,女生眼圈红红的,好不可怜。身边人都护着她,好像全世界都在保护她。
张惜钰看着这个画面,突然想起季然去家里做客的那一天。
她想不通,明明是季然毁了那一切。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因她怕动物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在大庭广众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为什么她的父母都在安慰季然,却听不见她最喜欢的芋泥在房间内的叫喊。
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季然在哭。
不过是因为她在装哭。
张惜钰垂眸,沉默片刻,突然又抬了起来,眼神里依然充满嘲意。她瞥了季然一眼,冷笑几声,没有回答任诺雨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孟妍清见状,跟在她身后,一并离开。
张惜钰一走,人群瞬间散开。
任诺雨走下台阶,来到季然面前。她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季然的头。
然而刚有动作,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任诺雨忍下自己的泪水,笑道:
“我还欠你一个解释,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季然,对不起。
我想说,真诚永远没有错。
谢谢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她转身,从下一层台阶走了出去。
在路过陈煜舟身边时,任诺雨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做到了,你要照顾好她。”
少年篇要只剩甜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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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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