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沙枣子和上学几乎是同时闯入我的生活的。卖东西就得会算账,而学校就是教你怎么算数儿的。说起来,我要感谢这年月,最起码它教会了我生存的法则。一演电影一唱戏,新妈都打发我出去卖沙枣子,红心就在屋里哄弟弟妹妹。涩沙枣子是新妈从沙窝里背回来的,一起去了好几个妇女。要是有人家扫下,给上几分钱就买上来了;人但不扫下,自己就在沙枣树下面扫。扫堆,羊粪子儿捡掉,装到麻袋里背出来,再搭个商店里拉煤的顺路车。要是能背回来两麻袋,就能卖一个腊月一个正月。过年的时候唱戏,闹社火,我都端出去卖。
四月八前后,农村就闲下来了,唱大戏。每到星期天,我宁愿跟上高三三和尕梅儿戏园子里卖沙枣子也不愿意学习。三天两头子,不管哪里就有唱秦腔戏的地方。哪里唱戏我就端上哪里卖去。一校就有个戏台,五毛钱一张票,我端的是后妈的针线篰篮子,也不大,胳肢窝里就能挟下。一篰篮沙枣子,一个喇叭口的小碗碗,就成了我们家的希望。一碗碗五分钱。还没有走到戏园子门口,恰好就碰见的麻眼儿和他的两个丫头子。麻眼儿是天生的瞎子,不管走哪里,总是两个丫头引着。两个丫头鬼机灵。说话的是双喜儿:“来,吃个沙枣子。”一校门口的饲养院就是他们家,正好就在他家门口。院子里还住下一户韩家。院门口是后圈里的粪和煤灰子疙瘩,出下还时节不大。我说:“你再想吃个啥?”我说话都是跟新妈学下的,就是不饶人。这一年我才九岁。话音刚落,“嘣”的一个粪疙瘩就丢到我的沙枣子里打散了。沙枣子是黑地里专务从水里淘出来的,捂下,第二天看上去就红丢丢的。一下就把我的气道子抖翻过了,点到她的心尖尖上骂:“我把你个瞎驴日的!”话一出口,麻眼儿不饶了,一个手里抓的一个丫头,提的皮带就撵上来了。我一口气跑到关爷庙唱戏的巷道子里,赶紧把沙枣子放下教小伙伴们卖。高三三、尕梅儿、铃铛儿都和我是一块儿来的。我骂了人,我就头里跑掉了。双喜儿把他爹拽过来,老远里就喊:“篰篮子放到这里了!篰篮子放到这里了!”麻眼儿看不见,摸着了,一把端起来就扣翻了,一篰篮子沙枣子,当时就撒到地下了,麻眼儿摸索着全部用脚碾了一遍。
如果被麻眼儿抓住,今个非打死不可!我顾不上那么多,简直就跑到巷子里的一个人家了。跑进去,几个中年人正按住劁猪娃子,一看是高三三的姑爹家。平日我们都跟上叫姑爹,问:“怎么了?怎么了?”我顾不上回答,赶紧钻进去蹲到他们的屋里了。一个老奶奶跟后子进来问:“这个娃你怎么了?”我说我骂了麻眼儿了,他打我哩。老奶奶听完害了怕:“唉,那个人你惹不起。你惹下,这会子来,知道在我们家,进来把我们都欺负死哩。赶紧,赶紧,藏到这些。”一个桌子后头就叫我藏下了。藏好时功不大,双喜儿拉着她的爹就找来了,在姑爹家的院子里转了一大圈子,没有找见,只有劁猪娃子的人,就站下问:“一个丫头子跑进来哪里走掉了?你们见了没有?”都说:“没有,没有!可能走了戏园子里了!你进去戏园子里看!”麻眼儿进去戏园子里找去了。老奶奶说我:“赶紧出。这会儿不出的话,但是找着,把我们欺负死哩。找到我们家的话,把我们都不饶。双喜儿的爹坏的了不得。”
一下跑出来,简直就跑到我的大姑妈家了。爱玲儿的奶奶是我的大姑妈。听了说:“那个驴日的惹不下,那个害大大又惹不下。沙枣子篰篮子呢?我给你端去。”我说:“扣翻给我倒掉了。”我的大姑妈过去找,各道各巷都是土地,沙枣子早就吃不成了,仅仅把篰篮子拿回来,说:“沙枣子用脚搓了一顿,成了泥蛋蛋,吃不成了。”平日里我的大姑爹就在新华书店前面摆个小摊摊,主要卖的是各种菜种种子。我的大姑妈手头就宽裕些。也知道沙枣子卖不上钱,回去我的新妈非打我不可。往常一篰篮子沙枣子能卖三块钱,就掏出来三块钱送给我了。有了钱,我又玩到尕梅儿的沙枣子也卖掉,原一块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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