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十点，集团每两周一次的管理部门会议准时开始，各部门经理轮流向董事长兼总经理程澍汇报最近两周内手头工作和重点推荐项目的进度，程千玥终于见到了一整个星期没在酒店露面的父亲。

根据公开的日程表，总经理上周去新加坡出差三天，本该在周四就返回公司正常上班，但程澍临时请了两天假，紧急事务由副总经理代行。

程千玥事先不知情，当天收到邮件的自动回复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儿。她当即就给程澍打了一个电话，但当时手机关机，没打通。本来只要问一问总经理室的钟秘书就能了解情况，但亲爹的消息竟然还要向外人打听，多少有点儿说不过去。

直到第二天，程澍才回了消息，说要在新加坡当地多待两天，休闲放松一下。

程千玥隐约觉得哪儿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也没有往深处多想，程澍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向家人汇报自己行踪的类型。

今天一大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一个托运标签都没撕的行李箱就来了办公室，只不过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外面悠悠闲闲地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比平时轻便的搭配更像是赶早班机的装束。

不过，眼前的光景结合沈望晴周五晚上跟她说的那些事儿，立即就能明白其中的因果。

“私生女”这几个字眼儿绝对谈不上光彩，但不知道是因为并没有真正见过对方，还是真的遗传了沈望晴的冷淡，程千玥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至少睡了一觉之后就好多了。

人心固然善变，但也很难变出什么超越本性的花儿来。沈望晴说程千玥性子冷，像她，可程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沈望晴似乎已经将对方立为了假想敌，但程千玥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当初丢到的东西，就算捡到，应该也不会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吧。

“程经理，我这边差不多了，到你了。”旁边的人提醒她。

程千玥简要分享了一下手头跟进的几个项目的进度。其中，宴会厅翻修项目的承办需要经过董事会决议审批，因此特意单拎出来进行了说明。

不过，会议时间有限，她只能点到为止，尽量言简意赅，以免占用其他部门的汇报时间。

“提案分析的资料我已经发给秘书处了，如果董事会各位有任何问题，可以会后再单独问我。”

“所以你想定汇泽？”程澍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能说在这三家备选里我更倾向汇泽，除非还有其他更好的候选。”

程澍翻了翻面前的资料，“这里面，汇泽是规模最小的，财力状况也不是很稳定。”

“但既然能进名单，就说明他们已经符合我们最开始定的竞标标准了吧。这块儿我们已经和工程部一起进行了审核，没有发现不符合硬性指标的地方。”

“那优势呢？他们和其他两家相比，有什么显著的竞争优势吗？”

“价格方面应该不用我赘言了，提案书里都有分析报告。当然，我理解这次的项目并不以低价取胜，我看重的是他们以前翻修项目的成功经验。”

“其他两家难道没有吗？”

“都有，不过我们考虑了将客户的好评度作为重要参数，数量多不一定代表具体个案中的认可度高。”

“如果基础数量都不够，又如何保证样本具有参考性呢？”

“这次的宴会厅翻修主要是为了开拓商务宴请市场，吸引品牌活动入驻，目标客户群体相比于我们目前的主流客户要更年轻一些，我考虑的是翻修后的市场价值和营销潜力。”

“嗯。”程澍单手抵住额角，似乎在思考之中。

虽说眼下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气息，但工作中出现分歧再正常不过了，人家毕竟上阵父女兵，当众站哪一队都不太好，因为拿不准哪边就会突然倒戈。

几个高管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打破现场的静默，但没有先锋踊跃发声。

过了一会儿，程澍微微转头朝向程千玥，“你现在这么信誓旦旦的，到时候担得起这个选择的结果吗？”

程千玥摇了摇头，“我没有信誓旦旦，也不能为我的判断打包票，我只是把我分析的过程和结果都告诉给你们。但最终的判断，还是应该由作为管理层的你们来做决断。”

“你的意思是，那我可以选择另外两家咯？”

“我们部门只为决策提供最符合市场开拓的建议和意见，至于要不要和其他部门的考虑进行整合，由你们来定。我的态度已经表了，我站汇泽，但我没有标准答案。”

“行吧，那这个留给我们拿到董事会上再讨论。你们觉得呢？”程澍转向了董事会其他几位成员。

“可以。”有人忙不迭就应了。

散会之后，程澍喊住了程千玥，“千玥，你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什么事？现在不可以说吗？”

人群三三两两离开了会议室，似乎都不想在二人背后停留。

“我有东西给你，在办公室。”

“知道了，我把东西放回去再过去。”程千玥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就先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把早晨的邮件都翻了一遍才起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

“爸，什么要紧事儿找我？”程千玥一进门就问。

“去新加坡出差给你带了一条手链，先拿过去吧，我怕忘记。”程澍将办公桌上樟宜机场免税店的购物袋向前推了推。

程千玥拿起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绒袋，隐约能看到冒出一截的Tiffany标志性蓝盒子，小票也一起塞在了袋子里。她没伸手进去，只是合上袋子拎在了手里。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和沈望晴多少还有些默契在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程千玥心想。

“你不是不喜欢东南亚的气候嘛，怎么想到在那儿休假的？”

“正好出差出累了，就在酒店多休息了两天。”

“哦。”程千玥面无表情点点头，“是这样。”

“你上周挺忙的吧？见过汇泽的人了？”程澍问她。

“见过了。”

“印象还不错？”

“还行吧，只能说比其他两家态度好一些。”

“要是没有把握还态度不好，不就完了嘛。”

“有把握就可以趾高气扬了？我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代表甲方。”程千玥说的是下午来洽谈的一家老牌建筑公司。

“做建筑这行的，暴发户多，你不能要求他们太多。”

“至少沟通交流得顺畅吧？付钱的人是我们，我不需要他们觉得。”

“汇泽有你熟人在？”

“没有，名单是工程部推给我的，前期筛选也是他们。”程千玥不明白程澍为什么这么问，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上次来的二人组。

“这事儿你先别着急推进，我再去跟董事会那帮人磨一磨。”

“你觉得我的提案不行吗？哪里不行？”

“不是不行，只是太新了。”

“太新？”

“方案很新，承包商也是新的，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冒险了？”

“是骡子还是马，不拉出来遛一遛怎么知道？这个项目标的额又不高，用来试水不是正好吗？”

“不过，有一个风险点，你应该不知道，我提醒你一下，汇泽的老板最近查出来身体有点儿毛病，最近在做房产抵押，有点儿套现的意思。我不知道对今后的业务影响有多大，但你考虑考虑吧。”

程千玥微微怔了怔，这种通过小圈子才能得知的私人信息可不是通过一般的事前调查就能得知的。本以为程澍在其他高管面前给自己出难题只是做做戏而已，没想到他是真不大满意这样的方案。

程千玥还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见她没说话，程澍又继续说道：“提案做得再漂亮，要是实际落地能力跟不上，一切都只是虚谈。他们老板早年的确是个狠人，工程质量没得说。现在圈子里都在传他想交班但身后无人，就算这次谈成了，后续能不能长期合作也还是个问题。”

“既然有退场的可能，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入场？”

程澍抬起头盯着她，脸上写满了愕然，“你的意思是收购？”

“不一定，也可以是共同出资或者控股？当然，前提是他们真的有投资的价值。你不是说我们酒店改造需要可靠的长期合作伙伴吗？与其每次都投标竞标，还不如建一个独立的子公司，成本可以压缩不少。汇泽底子是薄了点儿，但就它的规模而言，项目经验绝对不少。价格还不贵，说明急用钱。”

程澍绷着的脸渐渐放松了，忽然朗声笑了，“你倒是敢想，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既然这样，你就先探探对方真正的实力去吧。”

虽然他之前还在会议上说要经过董事会集体决议，但毕竟是家族企业，归根结底还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谢谢你的提醒，如果你们真的通过汇泽，我后续会好好做进一步正式合作前的背调的。”程千玥说。

“那你好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