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与窘迫瞬间席卷而来,沐晚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万岩那带着探究和欣赏意味的目光,惶急间,几乎是脱口而出:“将军……将军对画中这位小兄弟的拳拳心意、深切挂念,让……让我好生羡慕……”
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一半是急中生智的掩饰,另一半,却也是此刻心绪混乱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感触。羡慕什么?是羡慕郁千惆能得如此豪杰真心相待,还是羡慕万岩能如此直白地表达欣赏?他自己也辨不分明。
万岩闻言,嘴角大大地向上弯起,非但没有因这略显冒失的话而着恼,反而再次爽朗地大笑起来,声震屋檐,先前那点暧昧的氛围随之被这豪迈的笑声冲散了不少。他松开了捏着沐晚下巴的手,顺势拍了拍沐晚的肩膀,动作带着武人特有的粗犷力道。
“哈哈哈!羡慕?”万岩笑声渐歇,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极为短暂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快得像是错觉,随即被一片坦荡所取代,“我倒是想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惜啊,天意弄人,阴差阳错,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他语气坦然,并无太多扭捏或悲伤,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接受的事实,“既然心中已然明了,我便早已抛却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绮念。如今想来,能与这般人物做兄弟、做朋友,把酒言欢,并肩作战,岂不比拘泥于儿女情长更快活自在?所以啊,‘沐言’,你不必羡慕,更无需嫉妒!”
沐晚听得这番话,面上不禁一红,这次的红晕却并非全是窘迫,更多是源于内心的触动与钦佩。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粗豪的边关守将,心思竟如此通透,胸襟如此开阔洒脱!爱慕之心,说放下便放下,转而珍视那份难得的知己之情,这份豁达,绝非寻常人可比!
这一刻,沐晚忽然想起了临行前,郁千惆对他郑重其事的那番嘱托:“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不可一日无主将。万将军若危,此城顷刻间便将陷入绝境,届时百姓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绝非你我所愿见。万望你务必与将军陈述实情,消除误会,共商抗敌之策!”
当时郁千惆还特意强调,不必担忧他的性命,他自有办法脱身。
如今结合眼前万岩的这番表现,沐晚豁然开朗!一切都有了解释。不正是因了万岩本质里这份胸襟磊落、气概豪迈,是个顶天立地、值得托付与合作的君子,郁千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郑重交待自己不可暗害其性命,务必以大局为重吗?
而反过来,不也正是因为郁千惆的聪慧机敏、细致入微,以及那即便失去内力、深陷困境却依然无法掩盖的“气韵天成、风华绝代”,才能在初次相见时,便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折服了眼光极高的万岩吗?这等本事,换作世间任何其他人,怕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所以,尽管他们二人相识时日甚短,期间甚至不乏试探与交锋,却能在关键时刻建立起这份超越寻常的信任与欣赏,成就了一段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
至此,沐晚心中对万岩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看着眼前虽有些遗憾却依旧坦荡豪迈的将军,终于彻底明白了郁千惆的苦心。万将军虽有遗憾,却也坦然;而郁千惆远在幕后,筹谋的亦是家国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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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岩脸上的豪爽笑容渐渐收敛,他目光如炬,猛地定格在沐晚脸上,带着一丝审视和骤然升起的疑虑。“不对,”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见过他?”
沐晚心神皆是一惊,仿佛被一道冷电劈中,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对郁千惆发自内心的赞叹,竟成了暴露的关键!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嘴唇微张,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呐呐地回道:“没……没有……”
“没有?”万岩逼近一步,那双历经沙场、洞察人心的眼睛紧紧锁住沐晚闪烁的眼神。他抬手再次指向那幅画像,语气斩钉截铁:“这画像上的面貌神态,虽说与小兄弟一般无二,但终究是死物!只有亲眼见过他本人,感受过他那份独一无二的气韵风姿的人才会知道,画工再好,也永远画不出他活生生站在眼前时的那种神采!你刚才那番‘气韵天成、风华绝代’的评论,绝非仅仅看画就能得出的感慨!你肯定见过他!说,他在哪里?”
沐晚的心直往下沉,暗叫一声糟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万岩竟心细如发到如此地步,更没料到他对郁千惆的印象深刻至此,仅凭几句评价就窥破了玄机。此刻,否认显得苍白无力,承认却又万万不能。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郁千惆叮嘱他时那郑重的神情,以及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绝不说出对方的行踪。
怎么办?一边是万岩灼灼逼人的目光和那份急于寻到故人的急切,另一边是对郁千惆的承诺和可能因此打乱郁千惆计划的担忧。沐晚只觉得左右为难,额角都渗出了汗珠。他张了张嘴,却发觉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既不全盘否认,又能守住对郁千惆的诺言。
废弃宅院的偏房内,灯火昏暗。郁千惆静坐于榻上,看似柔弱无助,内心却如明镜般清晰。他的哑穴时效早已过去,左脚踝的麻痹感也已消退,但戏既已开锣,自然要唱足全场。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口不能言、行动不便的假象。
当接收到沐晚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已得手”的暗号时,郁千惆知道,郑前这条鱼已经上钩,正兴奋地赶往约定的陷阱。然而,成功的消息并未让他完全安心,一缕难以言喻的担忧悄然攀上心头。万岩将军那边情况如何?沐晚是否已顺利见到将军,说明了前因后果?思绪及此,郁千惆不自禁地微微蹙紧了眉头。
他这无意识的忧虑神情,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风景。在唯一看守他的杨烈看来,眼前这女子清丽绝俗,此刻秀眉微蹙,眼含轻愁,更是我见犹怜,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韵。杨烈是郑前的同伙,被留下专门看守这个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沐晴”。
美色当前,要说杨烈完全心如止水那是假的。但郑临行前再三严厉交待,此女虽残疾哑口,却是一个关键人物,务必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绝不能让她逃脱坏了大事!杨烈深知郑前手段,不敢明显张胆地违逆,只得强压下那点旖旎心思。
然而,郁千惆通过短暂的观察和试探,早已断定这杨烈无论是心智、见识还是武功,都比郑前差了一大截。如今只剩他一人看守,正是脱身的绝佳时机!他心念一动,随即用手势比划起来,先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又抚上小腹,做出饥饿难耐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杨烈。
杨烈看懂了,这是要吃的。他犹豫了一下,摇头拒绝:“姑娘,只能暂且忍耐一会儿。等我郑哥办完大事回来,定让你好吃好喝。”他牢记郑前的嘱咐,不敢离开半步。
郁千惆岂会轻易放弃?他立刻戏精上身,一手捂住肚子,身子微微摇晃,眼神变得涣散无力,仿佛饿得头昏眼花,随时会晕倒一般,就那么楚楚可怜、无辜又无助地凝视着杨烈。
这眼神极具杀伤力。杨烈本就对她存有几分心思,见她这般模样,心里那点坚持开始动摇。他暗想:不过是个哑巴,还瘸着腿,又不会武功,这荒郊野外的,她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我去旁边柴房给她拿两个馒头,速去速回,也算是发发善心,说不定还能赢得美人好感……
贪念与侥幸最终占据了上风。杨烈站起身,对郁千惆道:“你老实待着,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向房门走去。
时机已到!郁千惆眼中柔弱尽褪,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悄无声息地抓起桌上那支沉重的铁制烛台,用尽全身力气,从榻上跃起,朝着杨烈的后脑勺猛砸过去!他计算好了角度和力道,力求一击制敌!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郁千惆千般谋划,却唯独算漏了一样——他此刻是“沐晴”,是身着曳地长裙、假扮三寸金莲的闺阁女子!这身繁琐的裙装根本不容他像往常那样迈开大步疾奔!他刚冲出两步,脚底便猛地绊住了过长的裙摆,整个人重心失控,“哎呀”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手中的烛台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杨烈听到身后异响,反应极快,霍然转身!只见“沐晴”正朝自己扑倒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捞,正好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杨烈先是懵了一下,随即瞥见地上那明显是凶器的烛台,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他箍住郁千惆的手臂力道骤增,眼中充满了被欺骗的怒火和杀意。
郁千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把沐晚准备这身行头的怨念瞬间提升到了顶点:这穿的什么衣服!简直是作茧自缚!若非这碍事的裙裳,他早已得手脱身!现在可好,偷袭不成,反成了自投罗网,真是羊入虎口!
情况危急,容不得半分犹豫!郁千惆心念电转,突生急智。他非但不挣扎反抗,反而就着被抱住的姿势,将头一低,整个身子软软地往杨烈怀里贴去,仿佛是因为惊吓过度而瘫软,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迎合?
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杨烈措手不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伪装的)脂粉香气,怀中是柔软的身躯,他心神不由地一荡,戒心在美色的冲击下瞬间松懈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心神松懈的这一刹那,郁千惆动了!他看似依附在杨烈怀中的双手,悄无声息地移至对方腰际,看准软肋要穴,用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按了下去!
他虽内力全无,但认穴之准、下手之狠,绝非寻常!杨烈只觉得腰间两处猛地一麻,一股酸软无力感瞬间窜遍半身,箍住郁千惆的手臂力道一松!
就是现在!郁千惆趁此良机,猛地挣脱杨烈的怀抱,转身就像屋外狂奔!同时,他双手抓住繁琐的长裙下摆,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布料应声而裂!他毫不犹豫地将碍事的外裙扯烂丢弃,终于摆脱了束缚,迈开步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茫茫夜色!
杨烈腰间的麻痛感稍纵即逝,但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耽搁,已让“沐晴”挣脱并逃出了房门。他又惊又怒,咆哮一声:“贱人!哪里跑!” 立刻拔腿狂追而去!
黑夜之中,一场激烈的追逐就此展开。郁千惆凭借着他过人的机变和对方才地形的短暂记忆,拼命奔跑,而身后是怒火中烧、紧追不舍的杨烈。生死一线,尽在咫尺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极其轻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划裂夜幕。那光影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是一闪而逝。
紧接着,身后杨烈那沉重的追赶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所有的怒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倒地的“扑通”声,之后便再无声息。
郁千惆心头猛地一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倏然现身,毫无征兆地拦在了他的正前方。那身法之快,简直非人力所能及,仿佛是从地底冒出,又像是凭空凝结而成。
郁千惆本是拼尽全力奔跑,惯性巨大,收势不住,直直地朝着那突然出现的人影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轻响,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入来人的怀中。一股熟悉的、却又令他瞬间毛骨悚然的气息扑面而来。郁千惆惊骇地抬起头,当看清拦路者的面容时,巨大的阴影与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滔天巨浪,直击他的心神,惊得他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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