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计初

离开了千里乘风楼之后,练清竹便一路向北而去,再没有谁的眼睛能够跟上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

韦复一心里很吃惊,他知道神祇宗少主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有战绩在前,他出山之后遍寻天下无对手,没有人能够跟他打那么长时间还不露败意,这个年轻人却做到了。

武学修习到一定境界,对于能够触及到的每一样事物都会渐渐有不同的感受,哪怕是拂面而来的风……风可以使你的身体变得更轻盈,轻盈到仿佛没有重量,身体便不会成为你的负担,风也可以为你的攻击增加威势,使你的掌力更为强劲,每一击都仿佛携着一场风暴。

练清竹与人交手早就不用眼睛来看,他借助风势辨明对手的攻击,每一招都可以接下。

自出百草林以来,他还没有试出自己的实力在哪一层。

现在的这个对手或许可以,然而他虽是能够知晓对方每一击的变化,内力却有不足,并且……

他的目的不是跟对方切磋。

黄昏的光影越来越暗,一道剑鸣响起,练清竹与韦复一对了一掌,韦复一后退数步,表情有些迷茫,自他出山之后,从未有人能跟他打到这个地步,练清竹也是踉跄后退,虽未吐血,但必有损伤。

一时之间竟看不出谁胜谁败。

又是平局吗?

若此时有武林人士围观定会震惊于这个结果,更会迷惑于练清竹的实力,他似乎每次都能跟世人瞩目的绝顶高手战成平局,可他又总是无法战胜。

练清竹知道再打下去形势对自己不利,但若要求武学进步他应该坚持下去,可他并不在意结果,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太多人看到,人们看到的会是千里乘风楼上练清竹虽可与韦复一打的有来有回,总体却处于劣势。

这才是他要的结果……韦复一不愧是能够武压群雄的绝顶高手。

喻尺夜飞身过来接住他,练清竹道:“我没事,接下来交给你。”

喻尺夜:“小心。”

练清竹点头,飞身离开。

而喻尺夜的剑则对准了这名前不久刚交过手的宗师高手。

韦复一皱起眉,才反应过来他被练清竹引到了一个地方,隐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这是哪里?

他所在的位置是宫墙之下,以兵器对准他的是大黎定平将军——竟敢以武犯天威,罪不容诛!

夜幕降临,虽有星辰,于人们来说却仍旧难辨路途,好在练清竹不受影响,他自行结束了与韦复一的对决,远离了宫墙,随意找了一条小路走,七拐八绕,不知目的在何方。

终于,他在一条小街上停了下来,路上不见行人,只有一家客栈与一家酒肆漏了少许灯光与笑谈,他找到一处台阶坐下,自袖中取出短笛,吹奏着静心曲。

静心凝神,以平复混乱的内息。

好像没有用,他的笛音里满是瑕疵,渐渐铺满了煞气,这不是一个将束音成器修到炉火纯青的人应该有的笛音,这只能说明他在与绝顶高手交手之中损耗太大,被逼得不得不使出全力,以致于魔心难以压制,终究走了岔路。

笛音断,练清竹握住短笛,费力地咳嗽,气息很乱,如果此时有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便会发现他的脸上缭绕着血气。

不过对于修武之人来说,就算看不到那血气,也可以感觉的到。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练清竹了。

扭曲,暗淡,疯魔又引人耻笑。

一步,一步,脚步声渐尽。

练清竹说:“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越锦书感慨道。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他的脸上想必也是温文端雅的表情,就像人们以为的越锦书。

一门师兄弟见面,气氛是这样平和,给外人来看,绝对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任何恩怨仇恨。

练清竹咳了咳:“只有我如此凄惨,才可以把你引出来吗?”

越锦书:“你在利用韦复一?”

练清竹:“你难道没有在利用他?”

越锦书眼底划过神秘的冷光,目光认真至极,就像要穿过他虚弱的皮囊看清他灵魂里的丑陋疯狂。

练清竹道:“果然是你啊,一步一步给我设下圈套,先以孔恨江施我以九幽冥气,这东西固然厉害,在神祇正心功法之下却不算什么,但我需要用神祇正心消解九幽冥气,功力被占了大半,这时候又有接连不断的试探……两个门派起冲突,一个杀手的杀.人现场,其实他们都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找到摧毁我的机会,然后到中镇冼城的那家歌坊,那个所谓的钟离先生的箫声里藏着陷阱,若我所猜不错,他应当是魔宗檀摩手下的人,或者就是檀摩本人,以魔音种魔心,而我无知无觉,就这样落入了你的圈套,你想让我失控入魔,于是又来了师尊离世的消息,又有了韦麓一针对我的围杀,可你看我回了帝都,觉得我还不够疯魔,所以很期待我与韦复一打这一场,他的实力那么强,一定可以逼我使出全力,彻底激出我的魔心,为此,就算他的出现会给太子带来麻烦你也不去加以阻止,对吗?”

越锦书看着他,还是觉得他不够疯:“你总是把很多东西看得太透,清竹,这样不好。”

练清竹低声笑着,笑声里溢着邪气,完全不似从前的他:“大费周章一场,比起杀了我却更想要我入魔失控,比起帮扶太子却更想对付我,比三年前还要狠,我究竟怎么招惹了你?越锦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锦书声音平静,用着当初指点他修习神祇正心时的语气说:“人都会变。”

练清竹捂住满是血气的脸,笑得越发不可自抑:“人都会变,所以你的变化没有错?你要证明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我也会跟你一样变得面目可憎?”

越锦书没忍住皱了下眉,他讨厌这种评价。

笑完,练清竹放下手,幽幽道:“三年过去了,你的神祇正心修到第七重了吗?”

气氛一滞,越锦书陡然发怒,扑过去掐住练清竹的脖子,把他提起来按到墙上:“世人皆是如此!谁敢言自己问心无愧从来不会变化!练清竹又如何?!你能够参悟神祇正心,你能够静心正身不染尘俗,可你能够坚持到底吗?你的手上还不是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你还不是要陷在夺嫡之争里耍阴谋诡计?!花江园里到底是谁大开杀戒?!朱雀大街上又是谁在谋害太子?今日你与喻尺夜合谋,还不是要利用韦复一攻击太子?!你早就是个阴险卑鄙毒.恶无耻的小人了!!”

“咳咳……那又……如何?”练清竹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一脚踹过去,脸上的血气更浓了,“我是小人,会让你心里觉得好受吗?我根本不在乎啊。”

可越锦书在乎,看着练清竹妖邪的模样,他才会好受!他无法排解心底的痛苦,他也始终无法登临第七重境界,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变化,所以他得证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练清竹也会生出魔心!这跟练功走火入魔还不一样,是更堕落的状态!练清竹也会随波逐流变得阴险恶毒卑鄙无耻!

“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传承神祇正心!凭什么是你能够领悟神祇正心?!”

你能够领悟极限又怎么样?神祇正心功法还不是要在你身上变得面目全非、如同邪功?!

他兴奋起来,一掌打向练清竹,他要让练清竹彻底发疯。

练清竹刚跟韦复一那种高手打了一场,损耗极大,看起来不是越锦书的对手了,可他偏偏还要激怒越锦书:“没办法,我就是不会让师尊失望呢……”

“混账!”越锦书再度掐住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顿,转首,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人,“……阿遥?”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正如练清竹所猜测,他不愿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呈现在人前,尤其是他熟悉的人面前,他甚至都不愿承认那是自己,他只痛斥练清竹是小人。

拜遥的神色更复杂,他说:“大哥,把他放开。”

越锦书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拜遥拔出了云啸剑,他就更加难堪了,因为那是平暮云的剑,相当于又一个义弟在跟前,越锦书慌忙移开了视线。

拜遥道:“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问明白,两个月前檀摩寻镜心澜音攻斗乐,趁镜心澜不备给她种下了魔心,这件事你知道吗?”

练清竹开口:“相似的……手段呢。”

拜遥说:“以她的实力断不会轻易给檀摩得逞,除非有人把她修习明心圣典的破绽告诉给了檀摩,越锦书,你知道真相吗?”

越锦书脸色变幻,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不是我!”

拜遥以剑指着他,怒道:“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不想再看到镜心澜继续修明心圣典守什么道心!他不能再让明心道宗继续占着大宗门的位置……不!拜遥也不能留了!

小街上现身出数人,是神祇静使与道使,以及众多对越锦书心悦诚服的神祇宗弟子。

“杀了他!”

他才是真的堕落了,一事无成,任魔心支配,任心底的黑暗放大,打破了所有的底线,终于变得面目全非。

拜遥没管那些攻向他的刀剑,剑锋斩向越锦书,越锦书挟着练清竹避开,错开这一下之后,拜遥瞬间被静使等人包围。

练清竹忽然反擒住越锦书的手臂:“我抛下韦复一,就是为了对付你啊。”

越锦书面色一变,一掌迎面袭来,这一掌如同暴风疾雨,难以抵挡。

而小街上又涌入数人,是宣鸣带着轻驰骑的精锐赶了过来,两方人马混战到一起,酒肆里有人探头张望了一眼,连忙把门窗都合上。

厮杀成一片。

越锦书不为太子重伤忧急,不为追随着他的人陷入苦战忧急,他忧急的是自己竟然不是练清竹的对手,他以为练清竹跟韦复一打了一场已经不剩多少气力,他以为练清竹魔心滋生真气紊乱不成威胁,他以为练清竹早晚也要疯魔失控不成人样……然后发现这一切很可能都是这个混蛋装出来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动手,神祇正心六重之上究竟还有多长的路?!

练清竹怎么可能没有魔心?!

越锦书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练清竹抬眸,无神地眼睛寻向混战中的神祇宗众弟子:“还要打下去吗?”

打不下去了,神祇心使与暗中改换立场的远使领着另一半弟子赶了过来,静使等人顿时不占优势。

练清竹不是迎刃有余,他的确有了魔心,他只是多少可以控制一下自己,毕竟他只允许自己在喻尺夜面前放肆发狂。

“是你?”

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之后,韦复一应该做的是立即离开这里,离开皇都,他意识到这圈套针对的不是他一个人,阴谋的火很可能会烧到中镇,烧到他的兄长身上,然而与神祇传人一场交战令他兴奋无比,再看到澄亮的剑光,他便走不动路了。

他知道这把剑,谓之星河,剑气磅礴,有傲立世间、征服山海之势,剑的主人年轻非常,却已经磨炼出了泰山崩裂不为所动的镇定以及可令万军为之胆颤的威势,人与剑合二为一,便是已达武学至境的人也忍不住要投注欣赏的目光。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其实不如自己,但之前每一次与他交锋都要让韦复一忘了自己行刺的重要目的,只沉浸于对付他手中的剑,并且每一次交手这把剑都会比上一回更强上几分,身体负伤并不影响他剑式的威猛,他的实力总是在增强,他总是会比从前的自己更强大。

实在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对手。

神祇正心激起了韦复一对于武学“痴”的一面,再看到那熟悉的剑锋,他便把其他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他眼中只剩下一把剑,他想试试这个人是不是又强大了几分,想看看磅礴剑气所开拓的天地是否又更为广阔了一些。

即便他不“痴”,想要走,喻尺夜也会拦住他。

面对此刻的韦复一,他心底其实存在犹豫,因为他的剑给对方设下了陷阱,这是从前的他绝不愿意做的事,可他的剑却不会犹豫,因为他明白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此时的两个人,一个因与神祇传人交战而大有损耗,一个积着内伤尚未能痊愈,他们都不是全盛的状态,但他们不在乎这些,目光只紧盯着对手。

天轮掌强大而刚猛,喻尺夜一直在寻找他的破绽。

星河无际,星河剑从来没有极限,他如练清竹所言,不求捷径,日积月累,千锤百炼,战斗的经验不只来自于争锋斗武的江湖,更来自于危机重重的战场,他自己记不清,只有天知道他这把剑上浇灌了多少敌人的鲜血来淬炼锋芒。

长剑劈向了强大的黑暗漩涡,喻尺夜吐出了一口气,投注于论剑对决的酣畅淋漓。

春风笺在中镇三城两州搜集到了很多好东西,拜遥来到帝都,除了要把那些东西交给姬随雁外,也护送了一个人,永昌公主在其中搭线,把这人送到了兵行部,再由兵行部上报到皇帝面前。

中镇总兵韦麓一有谋逆之心,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

兵行部郑大人拿出了韦麓一大肆敛财、违反规定扩充军.备、与郁州等地方军私下联络等等诸多事情的证据。

拜遥本就为还姬随雁的人情调查韦麓一,这些证据确凿真实……当然,这类事情不少地方军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些,人之劣性,贪财而慕权,一旦有了权力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韦麓一只是全都占了。

郑大人又把拜遥护送到帝都的那个人带到了皇帝面前:“这些证据正是此人拿出来的。”

此人乃中镇军中主簿,他言明自己在韦麓一手下做事,上报说韦麓一与帝都某位高.官常有秘密来往,似欲谋不轨之事,他发现之后心生惶然,便暗中查到了诸多蛛丝马迹,马不停蹄奔到帝都报于君上,并拿出了一封韦麓一书房里锁着的书信。

信呈到皇帝眼前,皇帝看过内容,表情惊疑不定,南宫华亭关切道:“父皇,怎么了?”

皇帝脸色铁青,把信递给她。

这却是袁叙与韦麓一之间的一封密信,信中并未写什么图谋,但帝都高.官与地方总兵私下联络便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南宫华亭怒道:“袁大人为何会与韦麓一有书信往来?他想干什么?韦麓一想干什么?”

所有证据都不能说明明确的问题,但连在一起又很难让人不多想,皇帝道:“把付凛叫过来,查!”

付凛正在外奉命追查朱雀街刺杀一案,南宫华亭道:“父皇,这件事交给付凛不合适。”

皇帝:“如何不合适?”

南宫华亭道:“儿臣听闻,付统领与袁大人府中的一名门客有同窗之谊,此事未知真假,但若是真的,让他去调查袁大人恐怕难寻真相。”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身边的皇御司竟然跟袁叙的人关系亲近!

“叫晁锋来!”

晁锋还没有赶过来,一名内侍便急匆匆过来拜见,言道:“陛下,正武门外有一武人欲闯宫门,被喻将军拦了下来,现今晁统领已经赶了过去!”

事情一桩连着一桩,皇帝又在气头上,暴怒道:“谁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南宫华亭给皇帝拍着心口,看了内侍一眼。

内侍忙道:“听说是中镇总兵韦麓一之弟韦复一。”

南宫华亭道:“是这个人?父皇,儿臣听尺夜说过,此人是个绝顶高手,天下武人无人能及。”

皇帝不由想起了喻尺夜之前的话:朱雀大街行刺之人必定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

“韦氏竟有如此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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