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不明白应潭为什么会对某种品类的咖啡存有偏见。
正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可以为她搭桥牵线。
“那个圈子不干净。”
咖啡师端上咖啡,他抬手接过,顺势抚平袖口浅褶,再度开口时嗓音沉稳。
“但如果你想闯一闯,我会帮你。”
数日之后,应潭约她前往醉肴。二楼的包间,两位资深音乐制作人,他向他们介绍起她,说这是位独立歌手,在网络上颇具名气。
其中一名制作人来自历代制作,对江潮很感兴趣,与她交换了联络方式。
“你的嗓音条件很独特,自身实力也很优秀。”
临走之际,那位制作人站了起来,“这次回去之后,我会把你推荐给我们的经纪人,希望我们能在霜城见面。”
历代制作总部位于霜城,江潮起身送他,在片刻斟酌后提起群星的事。
对方则笑得和煦,“放心,江小姐,我们历代制作拥有最强大的公关团队。何况这件事本质上和你无关,算不上什么实在的黑料。”
在娱乐圈这样的名利场里,所谓“潜规则”,实际上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实力与外貌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毫无背景的人想要闯出名气,背后存在着的,不是金主便是资本。
而群星娱乐之所以会落到人人喊打、被指着骂“蛇鼠一窝”的地步,是因为名下女团的曝光。
辛辛苦苦闯入圈内的新人,不惧怕事业受阻、遭受行业的集体抵制。
更不担心热搜新闻被压下,如同掷下石子后溅起的水花般转瞬即逝——
这件事其实颇为蹊跷,不是外部有竞争对手在推波助澜,就是公司内部出现了极为锐利的矛盾,又或者二者皆有。
“和你签约,风险确实存在,但报酬亦然可观。”
数日之后的霜城,历代制作的金牌经纪人握住江潮的手,笑道:“溱溱,祝我们合作愉快。”
江潮仍旧记得,她刚回国的那一个星期,开始与旧友联络,频繁地奔赴饭局。
她见到过太多为难的、吞吞吐吐的神色,于是认为眼前的路阻碍重重。然而在拥有了某一条门路之后,一切都突然变得顺风顺水。
十一月,江潮正式和历代制作签约。
公司给她制定了发展路线,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而江潮个人的网络账号久未营业,底下的评论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恍然。
-小溱最近是不是很忙呀?听我朋友说在霜城的电台活动上看见你了!
江潮捧着手机,回以微笑表情,打字:接下来会参加申城的迎冬音乐节,希望可以和大家见面。
十二月初,江潮动身返回申城。
离开霜城之前,她特意去街上逛了一逛,想要购买礼物,当作给应潭的谢礼。
送给男人的礼物无非就那么几类,她给江优送过球鞋手表,也给江文生送过钱包香水。
可轮到给应潭买礼物,江潮却犯了难。
送领带袖扣,会不会太过亲昵?送钱包手表,又太过寻常普遍,看不出多少诚意。
霜城是座古城,历史文化悠久。她踏在崎岖不平的青砖小道上,于来来往往的游客之间穿行,偶然间瞥见一家刀剑工艺店。
深色飞檐、鎏金匾额,独立于闹市之间,分外引人注目。
江潮迟疑一瞬,抬步走过去。
进门后迎面墙上挂着一张石制牌匾,草书龙飞凤舞,描述背后剑庄的历史。
她站在展台边四望,店里客人零星,两鬓花白的老人负手望着古墙悬剑,蓄着络腮胡的粗犷汉子低头观摩剑鞘纹路。
都是安静的,与外头长街的喧嚣截然不同。
江潮第一次来这样的店铺,刀剑气息冷锐而内敛,就连呼吸都仿佛沾染了冰冷的铁气。
……和他很像。
这家店主要做的是线上生意,师承昌泉,是老字号,在圈内收藏家之间颇具名气。
来店里的顾客不多,像她这样独身前来的姑娘更是少见。兴许是见她看得久了,店主过来招呼,问她有什么需求。
江潮答:“我想要送礼。”
她见过家中一位伯伯在钥匙扣上挂着瑞士军刀,只是这家店铺里的似乎都是长剑。
话音落下,那店主听了,拍了拍胸脯,道:“这简单,你把具体要求跟我一说,我们保准能给你定制生产出来。”
江潮眼睫微眨。
她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只是觉得长剑锋锐伤人,倘若不符合他的喜好,便只是无用的累赘。
一把可以挂在钥匙上的小刀没有那么突兀。
这家店生产定制刀剑的周期在几周至半年之间,江潮要的小刀不需要太过复杂的锤炼,在十二月底被送到了申城。
收到快递的那一天,江潮拨通了应潭的电话。
他像是身处什么热闹的场合,音乐躁动着,人声此伏彼起。
男人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浅淡均匀。
“我从霜城带了个小礼物,”
音乐节刚结束,江潮含着一枚润喉片,语调如往常般清柔,尾音却泛着细微的哑,“怎么给你比较方便?”
应潭静了一瞬。
“去云麓等我。”
夜阑二楼最深处的卡座,他坐着,衣领扣子解开两颗,本是懒散随性的姿态,被暗影笼罩的面庞却笼着层仿若天生的冷淡。
然而那抹冷意又在接过一通电话后稍稍松缓,应潭放下手机,抬眼时便见对面贺宛廷打趣的神态。
“是江小姐吧?”
应潭不置可否,拎着外衣起身,“我先失陪了。”
贺宛廷斟了杯酒,“你俩要见上一面也真够麻烦。”
他打趣:“送进娱乐圈干什么,干脆把她带在身边。群星那点债务,你卖个云麓,总能还得起吧。”
应潭指腹勾着车钥匙,迈步往外走。
他的语调极淡,平稳道,“她不该是笼中雀。”
“……什么?”
脚步声渐远,贺宛廷握着酒杯,回神后一摇头,露出了有点儿匪夷所思的神态。
云麓的经理认得江潮,将她领到了四楼。电梯门滑开的那一刹,应潭一眼便瞧见了她的身影。
女孩没有进套间,坐在走廊边的沙发上,眼眸闭着。
应潭身形稍滞,紧接着迈出电梯。
皮鞋踩在地毯上,近乎没有发出声音。
靠得近了,他视线掠过江潮的面容。
她的额发有些散乱,眼睑下泛着疲倦的微青,几缕黑发搭在微张的唇间,胸脯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应潭垂下眼,薄薄眼皮将瞳仁半遮。
一只黑金礼袋被她置于腿上,那一片的布料稍稍内陷。
长裙之下,高跟鞋掉了一只,莹白的肌肤被鞋磨出了大片的红。
数秒钟后,他偏开视线,神态仿佛没有掀起波澜,转身进入套间,从柜中取出干净的薄毯。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应潭停住脚步,长眉轻蹙。他接通,简洁道:“说。”
“喂应哥,跟你说个事儿!前阵子咱们不是发现跟踪江总的不只一伙儿狗仔吗?”
范钱荣的声音传来,兴奋十足,“另一伙人查出来了,好家伙,是江家少爷雇的人。现在这该咋办,咱们要出面处理吗?”
应潭沉默几秒。
那个雨夜的记忆自眼前一晃而过,她仓皇逃入黯淡灰蒙的街道,像是受惊的夜莺。
“不在委托范围之内,”他将薄毯搭在手臂上,语气平淡,“没必要多管闲事。”
“成,我知道了。我靠,父子内斗,这种落魄豪门的家事真够带劲儿啊,也不知道主唱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兴许是因为在酒吧里待久了的缘故,这人说话愈发油嘴滑舌,叫人也不喊名字,一口一句“主唱姐姐”。
应潭听得眉峰微紧,手臂垂下,欲将手机从耳边挪开。
“我上回又看见吉他哥带着个美女来夜阑,亲昵得很,都搭上小手了。”
范钱荣浑然不觉,还在那头碎碎念,“他应该和主唱姐姐分手了吧?我看那哥们儿的面相不错啊,总不能干出脚踏两条船这种事儿。”
应潭的呼吸微顿。
手机因僵住的动作而滞于空中,微凉的机身触着耳廓。
话筒那侧忽地有陌生人声插入,范钱荣转头应答,又匆匆道:“我先挂了啊应哥,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通讯挂断的短暂提示音过后,室内复而安静下来。
男人像是终于回神,抬步往门外走去,下颌线条发紧。
江潮身边的关系不难查明,只是应潭从未去调查过她。
那个夜晚,别墅区之外,他听到把那个男人对她说的话,于是面无表情地驱车离开。
后来,他知道她回到波士顿读书,升上大四。而他将云麓划入棋盘,随后着手扩展在申城的娱乐产业,最为忙碌的时候数夜未睡,只是在车上浅眠。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应潭仿若已经把她的名字从思绪中冷静抹除。
直到他偶然间得知她仍是单身。
——或许是在一起后分手了,或许是最初便因着要面临异国而迟疑犹豫。
那时的应潭不清楚实情,亦然没有出声多问。
他面容沉淡地坐在一侧,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态,却在离开后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青梅与竹马,也许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他同样该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开启的门被轻轻掩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应潭立于沙发一侧,为江潮披上薄毯,收手时黑长发丝蹭过手背,诱起细微的痒。
他视线下落,瞳底暗光浮沉,忽地屈膝蹲下,手肘支在茶几边缘,手臂肌肉稍稍绷紧。
男人探手,炙热粗糙的掌心裹住鞋跟,轻而又轻地褪下了那只半悬着的高跟鞋。
仿若隔着丝绒触及了肌肤,应潭喉结微微一滑,眸底的光愈深。
须臾屏息,他撑着茶几站起,漆黑眸光下意识往江潮面上一扫。
空气沉寂,应潭身形微顿。
她倚着沙发椅背,眼眸紧闭,好似仍在沉睡。
然而那对乌黑眼睫却飞快颤动了数下,犹如受惊的飞鸟,仓皇无措地振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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