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溱!”
酒吧里灯光昏暗旖旎,强烈鼓点勾着躁动的血液。
许甘跟着驻唱乐队蹦完一曲,小跑着从舞池回到卡座,坐下时猛喝了几口莫吉托。
“跟谁聊天呢?”她放下酒杯,眼尾眉梢都染着股兴奋劲儿,看向江潮:“来跳舞呀!”
“出租时间的那个人,刚加上了。”江潮刚改完对方备注,闻声抬眼,“你们玩吧,我帮你们看着。”
傍晚时许甘嘟囔着那人没通过好友申请,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被系统吞了。
江潮听见了,自己也试了试添加。
许甘正从包里拿出皮筋扎头发,闻言“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那溱溱你跟他说吧!”
江潮应了一声,晃晃手机:“这人好像……”
酒吧里太嘈杂,许甘没听见。她赶着回舞池里跳舞,没说几步就又匆匆远去。
江潮将话音咽下,复而低头。
对话界面中信息仅有两条,一句她发过去的“你好”,一句对方回过来的“什么事”。
她本以为会收到购物平台找客服时的下单须知或价目表一类的回复,但都没有。
对面发消息的态度也与传单的风格有些不同,简洁到不像是同一个人。
江潮的指尖停留在输入框上,在片刻思索后输入文字。
溱溱:我们这边准备举办一个沙滩篝火晚会,想要请个人帮忙。
AAA出租时间:做什么?
溱溱:大概是买一些东西,把货送到指定地点,活动当天帮忙布置场所。
溱溱:……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也希望能在朋友圈里帮忙宣传一下。[笑脸]
AAA出租时间:行。
对方没有详细询问交易的细节,答应得太快,也太果断。
江潮手指微顿,有些讶然。
溱溱:我和朋友商量一下,细节之后发给您。
溱溱:您的时间怎么收费?
这回对方没有秒回。
江潮看着对话框最上方的状态变化,最初的“输入中”消失不见,却在延迟须臾后才出现了新的信息。
AAA出租时间:面谈吧。
“美女,”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压着刻意的低音,“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江潮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抬头。
那人喷着浓重香水,头发用发胶抹成油头,看着三十往上。
她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攥了攥袖口,礼貌笑笑。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等下会回来。”
“这样啊?”
那男人却没走,一只手端着酒杯,另外一只手摁在桌上,弯身倾近。
“小姐姐,那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另一道声音插进:“大叔,这位小姐姐名花有主了哈。”
搭讪的男人直起身,转头看了林斯敬一眼,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顿散,咕哝了句“没劲儿”。
那人悻悻走开,陈勉跟着林斯敬坐下,笑了一声,重复他刚才的话:“名花有主?”
“人家是我们乐队的人嘛,来曲溪又不是为了跟谁约会,当然得找个理由打发走了。”
林斯敬开了瓶啤酒,戏谑道:“溱溱小姐,你说对不对?”
江潮肩颈稍稍放松下来,随他们调侃。
她转开话题,正经问:“篝火晚会要买什么东西?”
“啊?呃,我想想啊……”
林斯敬把酒斟入杯中:“椅子桌子毛毯垫子。再买点儿飞盘排球吧,娱乐项目得有。”
陈勉:“安全意识也要有,配一个灭火器。”
林斯敬痛快干了杯中酒,“还有吃的喝的……到时候就提前联系个老板送点烧烤过去吧,省事儿。”
“哦,要不再买几瓶好酒?这种篝火晚会不喝酒怎么行。”
“好酒?”
江潮抬头,视线落向他手边那只空了的玻璃杯,慢吞吞道:“好久不见。”
林斯敬愣了一瞬,情不自禁“嘶”了一声,搓搓胳膊:“……我靠。”
江潮说完笑话,未待别人反应,自己已经眉目舒展,唇角抿起了点儿得逞之后心满意足的笑弧。
她听着他们聊天,重新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列出购买清单。
没过多久,许甘也回来了。
她在舞池里认识了几个年轻人,还兴致勃勃地跟去他们桌边喝了一杯,被林斯敬瞧见了。
“怎么样?”林斯敬打趣她,“有遇见帅哥吗?”
“什么帅哥不帅哥的——他们说这里旁边有个舞厅特好玩,周末晚上特嗨。”
她一屁股坐在江潮身边,“这儿的年轻人都去那蹦迪,据说还有超火辣漂亮的DJ姐姐……哎,我们什么时候去玩一回?”
“超漂亮的DJ姐姐?”
林斯敬抱起臂,吊儿郎当地开玩笑:“哪有人比我旁边这俩美女漂亮?不可能。”
许甘卡了壳,忍不住伸手打他一下,嘟囔了句“油嘴滑舌”。
清单整理好了,江潮起身去卫生间。
穿着朴素的中年人窝在角落里喝闷酒,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人挤在舞池中甩头,无名背包客寂寥地倚着吧台。
她其实不太喜欢酒吧舞厅这样的场合,太喧闹,鼓噪声响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耳膜。
不过在和朋友一起出行时,江潮向来习惯随波逐流。
醉醺醺的女孩横冲直撞地从她身后经过,一头栽进隔间里呕吐。江潮关掉水龙头,稍稍抬眼。
镜面干净明晰,倒映出的面容沉静柔和。
她也喝了酒,上扬的眼尾晕开一抹微醺的红,瞳光却仍旧清醒,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与很多地方都格格不入。
江潮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擦干手后转进卫生间外的走廊。
通往酒吧后方街道的那一扇门虚虚掩着,浅淡的烟味、垃圾的臭味与数道人声混杂着传进来。
“王老板,你甭紧张,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话那人嚷嚷道,“现在那姓张的不给钱了,哥几个搞你这破酒吧干啥,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了,你说是不是?”
那位王老板连忙应声,点头哈腰:“是、是,我也说呢,和气生财嘛,哈哈!就是这回吧,你们这回大驾光临,是来……?”
“也没什么事儿,就跟你打听个人——你这酒吧跟咱们没关系,上回那几个臭小子倒是跟咱关系深厚啊。”
又有人开了口,尾音阴恻恻地拉长,“领头的那个,黑头发挺能打的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薄薄一扇门阻隔不了多少声音,江潮听得清楚,微微拧眉。
她年幼时便听家人提起娱乐业水深,从夜总会至娱乐公司皆是如此。
母亲告诉过她,当初父亲收养孩子、建设福利院,正是因为被无良媒体纠缠勒索。
虚掩的门缝中幽影晃动,却什么都看不清晰。江潮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哎哟,这……我记不太清楚了……”
“老板,你好好回忆——想不起来也没事儿,咱们改天再来问问你。说不定有一天你就能记起来了呢?”
“哎、哎,我记起来了!好像、好像是叫应潭来着?”
最后一段对话落入耳中,余下的声音都被音乐声掩盖。
江潮微怔。
她脱离那道灯光幽暗的走廊,迈入酒吧大厅。
绚烂灯光闪烁,江潮眉尖蹙着,重新落座,也终于记起了这个似曾耳闻的名字。
在酒吧待至深夜,精力充沛的许甘也有些疲倦。
他们打道回府,旅馆门口挂上了两只新的复古灯笼,澄黄的灯光倾在石砖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江潮落在最后,慢吞吞走进旅馆。前台坐着的是小茗的母亲,上次深夜里在旅馆一楼吵架的那个女人。
她迟疑着要不要靠近,或许那样的对话、那样的麻烦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特意提醒倒显得她大惊小怪。
何况这件事也许只是个乌龙,只是名字的读音相近,也可能是她没有听清。
“回来啦?”那位阿姨正在看肥皂剧,抬头时挤出点儿笑,“去哪儿玩了呀?”
许甘回答她去了酒吧,蹬蹬蹬地上了楼。江潮抿唇,没跟着上去,停在前台边。
“阿姨,”江潮问,“你是不是有个叫作应潭的亲戚?”
妇女张着口,神色迷茫,又有种对着生人时的谨慎小心:“啊?那是我侄子。”
她瞄着江潮的表情,不明白这么一个比电视中女主角还光鲜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提起应潭,迟钝地回:“咋了这是?他干啥了?”
江潮摇头,斟酌着语句,说起自己在酒吧里听见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
妇女的姿态顿时放松,脱口而出:“我还以为啥事儿呢。”
她竖着根指头,在屏幕上点了下继续播放,“成,我改明儿跟他提一句。”
林斯敬在楼梯边倚着,等她过来时挑了下眉。
“应潭是谁啊?”
“敲了你十块钱的那一位。”
林斯敬显然一愣。
他们这行人酒量都好,但喝了酒到底会有些影响。
林斯敬唇角笑容淡了点儿:“你管他的事儿干嘛?”
话音出口方觉生硬,他轻咳,又补了句:“瞧那阿姨敷衍的,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吧。”
江潮弯起眼睛,玩笑般反问,“那你还没习惯吗?”
林斯敬脚步停住,忽地哑然。
金陵的那个深夜如剧目闪现,他那时似乎也问了相似的问题,而江潮抱膝坐在阳台摇椅上,说话声音很轻。
她说那是为了她自己。
“怎么了?”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林斯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跟着江潮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江潮眨眨眼睛,问他,“要进来打牌吗?”
“……梦里打吧,”林斯敬抓抓头发,转身往回走,“早点睡啊。”
江潮说了声晚安。
她走进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卫生间中水声哗哗,许甘在里头洗澡。
江潮在小沙发上坐下,闲着无事,拿起手机。
微信中有几条新信息,她一一回复,对话列表向下划,才察觉自己没有与出租时间的那位约见面时间。
聊天界面上躺着一句数小时前的“面谈吧”,她忘了回,对方竟也一直没有发来新信息。
江潮垂眸,手指落在手机屏幕上,一板一眼地回复。
-好的。
-您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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