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后遴选百人入第二轮,往后选五十人入第三轮,第三轮后选出十六人,到了第四轮则决出进入决胜擂的二人。由于参加人数、擂数和场次抽签问题,初时每人场数不等。
庚辰是在第三轮第一场再一次对上这位“红尘剑”的。彼时夜雨长巷,二人虽刀剑相向,却未曾有个最终结果。
他心底暗叹一声,觉得风雅楼影客的名头可能要在自己这轮先折个几分。
正如那夜后他与辛未所言,他的确不是“红尘剑”的对手。后来在永安镖局他与辛未都见证了那场对决,连自家楼主都只能和这废了惯用手的剑客打平。
更别提后来在那条危机四伏的商船之上,听那人磊磊落落一句“师承‘清风朗月’”。
“清风朗月”宁子清失去踪迹、传说陨落时他还尚未出生,自是无缘得见当年风月剑法的绝代风华。但毕竟是个江湖人,又身在风雅楼,对当年“清风朗月”如何惊才绝艳如何风流无双耳闻已久。
不过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是想象不出,风月剑法的传人、“清风朗月”的弟子,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人此时面上似笑非笑,见礼后第一句话便是:“不曾想第三轮就遇到了熟人。”
“上次未能真正领教‘红尘剑’,这次,便请阁下赐教了。”庚辰苦笑一声,知她先前几场都是一剑定胜负,又补道:“还望阁下给风雅楼留几分面子。”
“好说。”她姿态疏懒,红尘出鞘,“那就多玩一会儿。”
她前几局都只出一剑,对方尚且不曾有所反应就已经败下阵来——不过想来也是,她的剑自十五岁那年起就在血火与烽烟中打磨,八年过去,多少人殒命战火,一身绝学化为枯骨,但她还难得活着。
真正于生死间走过的剑,本就更多了几分难当的锋芒。
玄鹰之符撤、扬州择菁开,一来危机暂解二来时机已到,红尘剑也摘了黑布,显露了出来。
只那身“寒鸦魅影”还遮着。
这一场对风雅楼影客,引了不少看客前来。此时周围看台之上人头攒动,各种念头都有,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好奇的,也有那存心想看两方任何一方出丑的。
这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黑马对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不说人人都乐意看,却也是大部分人都喜闻乐见的。
红尘剑影流转,她神色从容,刀剑之间洋洋洒洒走过几十招。她未动风月,也未动自己最惯用的剑招,只有最基础的几下与庚辰对战。
看台之上不知他们二人打的商量,一些人当何子规忌惮风雅楼不敢做得太过火,另一些人认为她是在试探庚辰的深浅,另一些还有的觉得她根本敌不过庚辰,此时不过是做做样子。
高台十席之间,沈亦之暗暗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喝着茶,不再去看擂上的情况。
时间一长,许是何子规也觉得有些乏味,身形飘忽一下,踏着轻功在庚辰周围绕了一圈,剑光倏起,朝着他肩侧而去。庚辰避过这明显不含战意的一招,手中刀向上一挑。
何子规一躲,向后飘去。
而她身后不远处即是擂台边缘——而普天之下擂台规矩都一样,输的人要么是倒下去,要么是掉出去。
庚辰不解她是何意,只当她特意放水卖了个破绽,提刀直追。
她径直飘到了擂台边上。庚辰手中长刀刺来,她若再退半寸,便要跌下去了。
庚辰去势未停,见她忽然停下,心口正对刀尖:“妳……
她抬眸看向持刀的年轻影客,面上似笑非笑。
那一瞬庚辰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面前的人残影掠过,顷刻便从刀前消失。她不过是以足尖为轴绕了半圈,到了他此时侧后方,而他若是再向前,那掉下去的可能就是他了。
当然,风雅楼的影客不至于真的刹不住,那样实在输得过于狼狈。庚辰刀势急转,带动身形一拧,顺势横劈向身侧鸦青身影——
红尘的剑锋已搭在了他肩头,距颈项只有半寸。
看台之上此时鸦雀无声。
庚辰功夫高,先前又与“红尘剑”有过交锋或是并肩作战,心里早就有了底。但其他人可不一样,刚刚何子规绕身那一下极快,甚至都没几个人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剑的。
他们只看见,她擦着那刀刃而过,像一片极轻又飘忽的鸦羽。
高台十席之上,江岸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不远处端坐着的昆仑宫护宫使清和一眼。
清和恍若未觉,又或许根本不想理会,只是垂眸看向擂台,盯住那位胜出这一场、信步下台的“红尘剑”。
庚辰这边对上了何子规,辛未那边则是对上了一位蓬莱弟子。蓬莱的“云外归鸿”为天下轻功三绝,朝夕刀路数飘逸诡谲,颇为难缠。
但恰好,她对朝夕刀还算熟悉。
当初在那重重阵中历练时,那围攻而上的傀儡手中所持,多是朝夕刀。
庚辰止步于第三轮,但毕竟是对上“红尘剑”,倒不算亏,只还是仍有些细碎言语。辛未与何子规胜了后来的场次,皆进入第四轮,开始了在择菁大会的下一战。
何子规第四轮第一场的对手是位昆仑宫弟子——昆仑宫的轻功“流风回雪”与她所傍身堪称同源,剑术又相通,这一下虽不像是永安镖局中风月相对,却也颇属于是对上了自家人。
是以何子规与这昆仑宫弟子对战时,还莫名多了几分亲切在。
比试结果自然是不必多说。过了百招后,她一剑定局,那昆仑宫弟子神情淡然,与她相互一礼,道一句“受教”与“承让”,便要下台去。
“等等。”何子规叫住他,“还请替在下向晚晴问好。”
昆仑宫弟子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口中“晚晴”正是自家宫主,心下虽疑惑,但还是一揖应下:“好的。”
何子规提剑上了下一擂,对战一位唐门弟子。而辛未两场接连对上丐帮弟子。
不过说来也怪,唐门这次似乎并未带什么出挑的弟子前来。何子规取胜下台之后忽而想到此事,又联想到此前在皆白坊被自己伤到的那位疑似唐门中人,有所明悟。
莫非……本应该是那位?
等最后一场结束,进入终擂者已见分晓。
风雅楼,辛未。长安,“红尘剑”。
这带这些恹恹之意的扬州择菁终于要接近了尾声。而太多太多的人等着明日最后一檑,翘首以盼这扬州择菁择出来的年轻翘楚,彼时的人怕是要比这前十四天都要多。
整个江湖的目光,怕是都将投向这最后一擂。
何子规一切如常,回到客栈休整,也不见其他人。翌日大清早,她难得地坐在窗边,擦拭着红尘剑。
她神色庄重而清透,拭剑一丝不苟,墨色的瞳中倒映着红尘淡红凄艳的剑锋,指尖一寸一寸缓缓抚过冰冷的剑脊。
半个时辰后,她收剑归鞘,向择菁大会的会场而去。
走近时入耳是两侧沸腾的喧嚣。她神情平淡,置若未闻,面上就连平日里惯常挂着的似笑非笑都分毫不见。
她按着剑,一步一步登上场中的主擂。
扬州择菁的终擂总爱玩些花样,以更多地试试最后走到最后这两位的能耐,自然,也能更多些看头。
终擂上立着一旗杆,旗杆上一面赤色旗帜正迎风而展。何子规迎洒落的日光眯着眼睛看那猎猎的红,像是透过那面旗看着一个人。
不得断折旗杆,先拿下朱旗者为胜——规则一落,便是开战。
一道鸦青一道暗粉两道身影同时窜上!
十席之上,沈亦之终于认真看起了这一场,而其他九位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主擂上两道快得几乎看不清的人影。
二人顺着旗杆而上,一人红尘凄艳,一人拳掌翩然,几百招转眼撞过,二人身形滞在半空,剑光与掌力须臾不停。
辛未如桃花随风,借着掌力向上飘去。而那头何子规颇有几分发了狠的架势,凄艳剑光追她而去,一蹬旗杆,缭乱剑影兜头罩下。
红尘剑光太利,辛未只得退避。
二人妳追我赶,分毫不相让。许多看客这时大概才反应过来,此前何子规那般从容不迫,想来竟是未曾用上全力。
掌风剑影交错,二人同时向上了一丈,此时她们伸手距那旗杆之顶还有三尺。
辛未胜在内力充盈,至少未曾被什么东西封住钉上。此时猛提一口气,手上柔柔如分花拂柳,却将那席卷而来的肃杀剑意尽数拨了开去。
“辛未统领,得罪了。”
何子规低声来了这么一句,蓦然伸出左手来,抓住了她的脚踝。这几日她时常试探自己这只手若是强动内力能撑多久,眼下这一下,刚好挺得住。
辛未被她猛地向下一扯,接着是红尘深深刺入旗杆,何子规一掌朝她心口拍来。辛未下意识反手回护过去,下一瞬即刻反应过来不对,却已是来不及撤手了。
两道内力轰然对撞,辛未直直向下坠去,何子规却一蹬红尘,借她一掌之力跃上那旗杆之顶,顺手拔下了那朱红旗帜。
辛未半空中向后几翻,稳稳着地。待她起身时,那道鸦青身影恰好拿着剑携红帜飘然而落,辛未暗叹一声,抬手一礼道:“阁下高明。”
看台再度沸腾,喊声震天。台上两人却神思平静,何子规反手收了红尘,将左手的微颤掩在外衫袖下。辛未再度一礼颔首退下主擂,将这一方留给这位于这十年再开的扬州择菁上夺魁的“红尘剑”。
“辛未,妳怎么样?”
“还好。”辛未道,“我该防着她这一手的。是我失策。”
在永安镖局那时,他们就意识到了她的左手其实并非完全不能用——只是何子规剑势中太多肃杀凛冽之意,本就自带几分不可当,难以分心;加之他们下意识所想,也大多是去防她左手握剑。
辛未此时正与庚辰说着话,余光瞥得一抹如浅墨的灰,转身行了一礼:“楼主,属下技不如人。”
“无妨。”沈亦之望向台上,“若是她输了这场,才教人意外。”
那鸦青身影立于台上,手中赤红锦旗随风扬起,该当是有几分风流意气,此时却恍然间重叠了另一道影子:“这次扬州择菁的胜者,除了她,本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台上,何子规转向他们这边,倏然向上一挥手,将那朱帜划出烈烈一道如火流影。
···
“妳倒是招摇。”
离了那些喧嚣与荣光,云归客栈门口,何子规闻声望过去——那树下正倚着一人,玄色缺胯袍,乌纱幞头,佩刀映雨。
江南西道不良帅,燕歌。
玄鹰符撤了之后,他和何子规纵然是有一重旧时仇怨在,也不至于再像先前那般剑拔弩张、锋芒相对。
“燕使君不好好在自己地盘待着,跑来这淮南道治所?”
“我不过公务在身。倒是妳,这般张扬高调,就不怕引火烧身?”
何子规一脸无所谓:“火早已烧上来了,那不妨烧得再旺一点。”
看着她唇边似笑非笑的神情,燕歌眉头一皱,似从中觉出一点她现下与暗营里、与那时阵中甚至初来洪都时的不同来。
“你身为不良帅,应知有人于朝堂作梗,平添这么多难雪冤魂。”何子规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指尖抚过左腕缠着的细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该是同路人。”
燕歌哂笑一声,直起身走了开去。走出几步他忽又停下,嗤道:“同路人?呵,我可不想步池老的后尘。”
树影拂落,何子规面上从容神色似被淹没。
燕歌早已走远。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默然拂衣而去。
扬州择菁这两章之后会重新修一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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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十回】夜深篱落一灯明(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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