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染衣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迷迷蒙蒙的想不清。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在轮回井溜达,然后撞上女鬼差和人打架,最后晕晕乎乎的被当空中飞人扔了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在哪?为什么身上感觉那么沉重,就像坠了千斤一样,要知道,自从他死后都是轻飘飘的,几百年没有这种感受了。夜染衣在心里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样,连动一下眼皮都困难重重。
女鬼差这是把我扔到哪了?我怎么动不了了?夜染衣在心里哀嚎,我不要做僵尸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僵硬沉重的感觉渐渐退去,但是说不出的酸麻席卷全身,让夜染衣在心里哼唧起来,TMD,他这到底是在哪,怎么这么难受,等之后一定要去找那个女鬼差算账要赔偿,就算她是女的也要赔偿,不然他罪白受了。
身旁感觉好像有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人在说话,夜染衣拼命想听清他们说什么,可惜耳朵里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朦胧的很。还不等他仔细听清别说什么,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拽起了他,然后狠狠的捏开了他的嘴,不知道往他嘴里灌了什么,反正他暂时没尝出什么味来,只是感觉那液体灌进了嘴里,为了不呛死,他只能拼命且下意识的控制喉咙进行吞咽。
幸好,身体没刚才那么僵硬了,能勉强咽下嘴里的液体。怎么这些冥府的鬼差下手都这么狠,轻点不行?夜染衣在心里抱怨着,那个力道,虽说不至于伤了他,但等之后他恢复知觉肯定很疼。
一双手低着他的背部开始不要命的输真气,随着温暖的真气流入四肢百骸,身上的酸麻渐渐减弱,说不出的舒服。夜染衣在心里暗叹,这都多少年没感受到温暖的气息了,好像自从他死后,就一直是冰寒刺骨,没想到这些鬼差会这么帮他,看在他们这么卖力救他的份上,等之后恢复了,他就不去闹了,不过赔偿还是要的,毕竟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呀!
随着源源不断真气的输入,夜染衣周身的知觉开始恢复,首先恢复的就是听觉,其次是触觉,然后是味觉,最后才是视觉。他先是听见有人惊喜的声音,“动了动了,太好了!”紧接着就是舌尖传来的苦味,那苦味越来越重,让寡淡了几百年的他几欲作呕。
夜染衣挣扎了一番,眼珠子倒是比双手双脚灵活,不停的转动才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他动了动沉重的手,真想抠着嗓子眼呸几下,把嘴里那浓重的苦味吐出去,可惜好像有人按着他,又往他嘴里喂了些甘甜的汁液才罢休。
淡淡的清甜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夜染衣猛地张开嘴呼吸了几下,心重重跳了几下,这一番折腾,他身上有了几分力气,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很是模糊,好似站了人围着他,他不停的眨眼缓冲,这才勉强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是一个年幼的圆脸小孩,十二三岁左右的模样,看着很是眼熟,手里端着一个药碗不停的抹着眼泪。旁边是抵着他的后背不停给他输真气的中年男子,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首先见他睁眼,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小衣,你终于醒了!”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疲惫却充满了庆幸和安慰,对面的小少年抽了下鼻子,含着两泡泪猛地扑了上来拉他的手,手中药碗猛地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师弟,哇呜呜呜,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师兄也不活了!”
碗落地的脆响好似震醒了夜染衣,脑海中无数走马观花的画面掠过,一一归于沉寂,最后定格在一张清秀敦和却满是血迹的脸上,“师弟,师兄不能再照顾你了,不过我终于没有食言,完成了对师父的临终誓言,接下来你要好好的,不要再……”话还没说完青年的眼睛渐渐死寂,一滴滴污浊浓稠的红色不停的淌。
染血的脸庞如同云雾一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张充满稚气圆滚滚的小脸,小少年眼中含泪,充满了担忧。夜染衣像是震惊又像是难过最后用干涩的嗓子呓语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开泰师兄……”
这是他爹收的弟子,比他还大三岁的杨开泰师兄,从小大大从生到死,都践行了进门拜师时对他爹的诺言,把他当亲弟弟护着他一辈子,可是这么好的师兄却因他而死……
少年红着眼眶抽泣,却还是听见了他的嘶哑呓语,抹着眼泪激动的直哭,“呜呜,师弟你还认得出我,太好了,呜,掌门说你可能不是烧死就是会烧成傻子,吓死我了……”
旁边扶着夜染衣的中年男子听闻此话咳了咳,嫌弃道:“我没说过这话啊,你这小子别哭了,快去端杯水来给你师弟润喉。”说着小心翼翼的把夜染衣放回床上半躺着掖上被角,满脸的疲惫却不掩欣喜的坐在床边,“小衣,你终于醒了,之前你高烧不退,开泰哭哭啼啼的跑去叫我救命的样子真是险些把师伯吓死,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可让我怎么向你父亲我的师弟交代啊!”
夜染衣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懵懂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对他说了一大堆话,那字眼却不往他的脑海里去,他只是糊涂的盯着对方起合的嘴唇,满是困惑不解。我这还是在梦中吗?为什么会看见这些早就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人?
见他仍然呆呆的不说话,像是做梦还没醒来一样,中年男子也不勉强他说话,只是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见恢复正常了,又嘱咐了杨开泰几句,温和的转头让他好好休息,这才拖着疲惫离去。
杨开泰端着温水小心翼翼的喂给还在发呆的夜染衣,他下意识的吞咽,却还是迷惑不解的盯着头顶素色的帐子,杨开泰在他旁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话,忙活着给他换毛巾擦汗,他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自己这是陷入了什么新奇的幻梦吗?为什么这一切这么真实?
夜染衣突然想起来,刚才他的声音好似很不对劲?他费劲的抬起重越千斤的右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那不是他的手,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手修长白皙,虽不至于完美无瑕,但总不会是这短短小小,带着病气泛着青的样子,这是一只小孩子的手!
一个荒谬可笑的念头在夜染衣心底一闪而过,却很快被他否定了,怎么可能呢,他何德何能?!
转头看向在床榻边忙活不停的开泰师兄,他嘴里碎碎念着,即便知道夜染衣不理他不说话,也忍不住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刚刚摔碎在榻边的碎瓷片也被他收拾好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一簇鲜艳的野山菊在广口瓶子里含苞待放,为暗淡冷肃的屋子平添几分亮色。
夜染衣回想起来,开泰师兄最喜欢用这些野花野草装饰屋子了,他以前时常笑他狂放的外表里包裹可爱的内心,可是后来……因为他的私心,师兄再也没有机会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了……
这个幻境真的好真实,真实到快要让他完全沉浸进去,脱离了之前的害怕愧疚难受,再看一眼这些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其实也不错。夜染衣看着杨开泰忙活的身影突然开口,“师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孩童的稚嫩与奶味,果然,他之前没听错。
杨开泰被夜染衣突然说话吓一跳,他还以为师弟没休息够没力气说话,不过他还是赶快上前,又喂人喝了半杯温水,这才开口:“已经未时了,师弟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人都快烧糊了,要不是掌门及时赶来救命,师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着又难受害怕起来,低下头用袖子偷偷的擦擦眼角,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夜染衣又沉默下来,实在是时间隔的太过久远,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幼年时发生的每一件事,生的每一场病了。他转动脑袋到处打量,最后只能把陌生的目光投向自己沉重的双手,他这是在幻梦中回到了小时候吗?
百感交集,夜染衣不懂,为什么这场幻梦会把他带回早已遗忘的过去?杨开泰见夜染衣又开始失神,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劝道:“师弟,我知道你伤心师父的离世,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节哀顺变为好,师父临终前我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的,你突然倒下,师兄吓都快吓死过去,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师父交代啊!”
夜染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时候啊!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是隅阳派的执剑长老突然与世长辞,没有留下半句话给他这个儿子,他年幼失怙失恃,悲痛之余说不清的惶恐,出殡归来之后染了一场风寒,缠绵病榻数月才好全。
骤然失去了最亲密的主心骨,只剩下一个同样年幼的师兄,现在想来,他那时对那人那舨依赖到后头的执念入骨,怕也是惶然之下如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的本能吧!
垂下眸,夜染衣嘲弄似的勾起一丝笑来,像是在嘲讽当初的自己弱不禁风,也是在嘲讽现在的自己竟然还念着过往,这场幻境既让他重忆了当初心怀愧疚的故人,却又是对他最好的讽刺,其实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
杨开泰见他情绪不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太过悲痛也太过劳累,快速的收敛了情绪宽慰他,为他掖被拍背,“师弟,你先休息着,师兄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就叫,别想太多,万事有师兄在呢!”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小大人一样的安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夜染衣看向这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师兄,心里闪过各种情绪,却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怔然,原来当初的师兄是这样的,用稚嫩的肩膀担负起了一切,而他自己却如同猪油蒙了心浆糊遮了眼,一心一意不管不顾的追逐一道幻影……世间万物一饮一啄皆由天定,想来他之后那几百年的苦楚便是惩罚他没心没肺只顾一时欢乐,亲情友情皆抛之脑后的报应吧!
世间漂泊两百年,忘川逐流四百载……当真是活该啊!
夜染衣看着杨开泰小心翼翼走出去的背影,纷杂的思绪涌来,他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瞬间好似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不管这个幻境的目的为何何人所置,却让他阴差阳错想明白了一些事,不管如何,还是谢谢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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