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燃心绪微乱,偷吃桌下果脯压惊。
宴初照发现自己偷看他了?
会不会以为自己还在处心积虑地监视他、算计他?
他这几日已经很惨了,不会吓得今晚睡不着吧?
“不知道是谁袖里藏了一只‘墨玉书蠹’,大考小考全靠它。居然好意思贼喊捉贼,说别人作弊。”梅阡飞快掐诀,柳花燃竹案上的水渍瞬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孔雁翎立刻捋起袖口,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臂:
“什么书蠹,在哪儿?没证据算污蔑啊!”
周扶怎会放过凑热闹,回头道:“冯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得早日学会凝冰术,下次换个结实的冰镜,免得咱们柳师姐手滑对吧。”
她们这边刚闹出小范围骚动,被木先生一声低咳打断:
“小考时间到,收卷。”
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显然还有一部分人没答完。
管事点清试卷数目,对木先生点头示意。
“我们今日学习如何用琼霜花制作琼霜液。”木先生点上一支香,稳坐台上喝茶,“请诸位前去花林,各自挑一朵盛开的琼霜花。此花四瓣常见,八瓣为佳品,十六瓣为极品。一树百花,难得一极品。去吧,一炷香后回来。”
欢呼声轰然响起,少年们撒了欢,一窝蜂往外冲。
琼霜花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洁白花朵倚风含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霜似雪。
一群少年冲进花林,如群鸟散入层云中。
柳花燃的跟班们上树速度最快,急着抢功:
“柳师姐放心,咱们一定寻得极品。”
孔雁翎回头瞪一眼柳花燃,也吩咐跟班:“都去给我找十六瓣的,一朵也不许留给别人!”
柳花燃没空理她。那双点漆般的黑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拉着梅阡避开人群,低声问:“带伤药了吗?”
“有,极品愈灵丹!”
柳花燃不懂丹药品级,但见装药的瓶子精美,与上次曲师兄在辨直台拿出来的一样。
“好,你偷偷回去,把这个埋在宴初照桌上的书堆里,别被其他人看见。”
“啊?”梅阡一双眼睛瞪得比脸还圆,“小师姐,咱们真不收拾他了?”
“以后别再欺负他。”柳花燃看了看手里的玉盒,刚才因为边吃边走神,这盒好吃的果脯也被她带出来了,她顺手塞过去,“这个也送他了。快点,趁现在百草堂没人。”
梅阡眨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
柳花燃不知道对方明白了什么,不过只要事情办成,应该就没大问题。
她绕到花树后,往孔雁翎一行人的反方向走。
清风徐来,鸟雀在枝头梳毛,彩衣少年们在花雨中穿梭。
玄都仙府处处好风光,干嘛放着神仙日子不过,非要争当校霸。
柳花燃懒得上树,蹲下摘野花,纤细的身影被巨大树干遮挡。
忽然听见背后不远处,响起几道窃窃私语:
“你们觉不觉得,柳花燃有点怪。放过宴初照,还对孔雁翎忍气吞声。”
“确实。她一直都拿下巴看人的,今天上课居然低着头。就算她在准备什么大事,也不该这么软啊。”
她探头望,瞧见周扶和他的跟班们凑在一起认真思考,像一群搅屎棍开晨会。
柳花燃的心凉了半截。
大意了。连这些人都开始怀疑她了。
她当了柳花燃,从此可以不讲理,但不能无故示弱。
她可以突发奇想,但不能“都行可以没关系”。
等梅阡回来,就看见柳花燃靠在树干上,双臂抱胸,下巴轻抬:
“把咱们的人都叫过来。”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倍感亲切。
柳花燃:“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许再整治任何人,不许主动挑事,听到没?”
有人躲在后面小声问:“柳师姐,敢问这是为何?”
梅阡抢道:“师姐刚才不是对孔大鸟说过吗,我们现在有别的事做!”
众人茫然,如呆头鹅。
柳花燃猛拍树干,喝道:“木先生说下个月就该大考了,文试试卷已经封入后山。这段时间安分些,别坏了我的正事!”
一群懵逼呆鹅中,冯鹤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鞠躬:
“柳师姐有此雄心大志,冯鹤实在佩服!”
梅阡也夸道:“那是,小师姐上了一次辨直台,真是脱胎换骨。”
柳花燃一怔,微笑点头。
冯鹤:“大家都明白了吧,柳师姐要闯后山,偷文试试卷!”
等等,我是说要复习啊,考前复习不正常吗?
怎么就歪到违法乱纪了?
柳花燃张了张嘴。
我连别人蚂蚁森林的能量都不敢偷,你们看我像有那个胆子的人吗?
众人已经恍然大悟,争相发言:
“原来如此。据说咱们玄都仙府六年没人偷到过大考试卷了,如果这票能干成,柳师姐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大,一统南北两寝,谁不服都不行。”
“等试卷到手,那孔雁翎和周扶连个屁都不敢放。”
“师姐深谋远虑。时间有限,咱们确实不能再四处闲晃,先要收集往年的信息,还要打探今年的试卷藏在后山哪里。”
柳花燃听了片刻,大概明白了。
名为“偷”试卷,其实是一种试炼。
藏文试试卷的地方设有阵法机关,更有专人守卫,考验闯入者的智力和武力。就算成功,得到的答案也只占卷子六分之一分数。
但能破解重重关卡的人,自然会得到整个仙府的认可。
众少年压下激动心情,一齐盯着她。
柳花燃:“不、不错。我确有此意。”
冯鹤:“这样一件大事,我等一定守口如瓶。”
柳花燃咬牙:“不能保密。今天日落之前,我要让全仙府的人都知道。我柳花燃,要偷文试试卷!”
众人哗然。
冯鹤斗胆进言:“柳师姐,如此张扬,可能会降低成功概率啊。据我所知,先前要偷试卷的仙府前辈,无一不是小心谨慎……”
柳花燃心想万一被你们搞成了,我岂不是当定了老大。
她豪迈摆手:“我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我要做的事岂会不成?记住我刚才说的,最近少惹事,一心办正事!”
“是,柳师姐!”
等众人走远,梅阡低声道:“小师姐,我还是不太明白。偷试卷这种大事,咱们大张旗鼓地搞,万一没成,有损您的威信。到时候孔大鸟火上浇油,周扶落井下石。这些人跑去投奔别人怎么办?”
柳花燃眼前一亮,还有这种好事呢?
只要这件事办砸,这群跟班跑得一个不剩,而自己“大受打击”,退出校霸争夺战。
从此彻底解决了跟班们四处拉仇恨的问题。
“咳,此事我已有万全之策,不用再说了。”
“明白!”梅阡献宝般捧出一个竹篓,“这是刚才大家摘来的极品琼霜花,小师姐先挑。”
恰逢管事敲锣:“时间到——”
柳花燃随便拣了一朵:“走。”
解决一件隐患,她心情大好,听课都更来劲了。
台上木先生动作舒展,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诸位请看,用玉杵捣碎花瓣的同时,向钵中缓慢注入冰泉水。捣药的手要快,还要使上劲道,倒水的手要稳,水柱不能超过一指宽。琼霜花液易变质,做完应及时装瓶密封……”
等他放下玉杵,制作要点已经讲完。
管事给每个人发了一套捣药工具、一小瓶冰泉水。
柳花燃试了试,发现只要左右手配合妥当,加上耐心,这活不算难。
但如果只有一只手灵活怎么办?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
只见木先生背着手在教室踱步,不时指点学生几句。
路过宴初照身边时微微俯身,动手协助宴初照一起完成。
柳花燃不由感叹,真是好老师。
似乎和灵草打交道的丹师脾气都不错,就像她曲师兄一样。
等下课钟声一响,柳花燃就带上梅阡和跟班开溜。
一行人无视孔雁翎和周扶的挑衅,迎着熏风花雨,浩浩荡荡下山去。
满山道都听见他们的叫嚷声:
“柳师姐今年偷试卷,马到成功——”
“柳师姐今年闯后山,旗开得胜——”
……
百草堂后,石阶斜斜。
灵田间一条小径向山顶延伸,没入白云中。
木先生伴着钟声回到自己的院落,但每踏出一步,脸上的笑容就淡一分。
等他拉开石阶尽头的竹门,已然表情严肃、目光锐利。
屏风后传出一道低沉声音:“见到他了?”
木先生关上门:“见了。”
“他的剑骨,当真断了?”
“我用悬丝试过他右肩,用琼霜液试过他左手,目前看来,应是真的。”
屏风后的声音沉默片刻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他来仙府之后,处处受制于人。”
“他太冷静了。受辱不反抗,可能是真的无力反抗,也可能是障眼法,故意让人放松警惕。如果是后者,他所图甚大。你再多安排几个玄影卫,盯他半个月。”
“晚了。”木先生叹气,“今天柳花燃放话要偷试卷。她这一动,别的学生不得不动,仙府满盘皆动。至少有三批人会闯后山,我们分不出更多人手去盯宴初照。”
一位老者从屏风后走出来:“谁给她出的主意?!”
“没有人。她自己想的。院长,我们最多再盯宴初照三天。”
白发老者张口,好像有一万句脏话憋着骂不出口:“这个柳花燃!”
他执掌玄都仙府,平衡各方关系,最讨厌无法掌控的事。
“周扶是私生子,在百花洲不受他父王重视,势单力薄,处处被他三个哥哥压制,只能避来玄都仙府,暗中招揽人才,培养自己的势力。”
“孔雁翎来仙府,是因为青洲诸王夺嫡,女帝迟迟不下决断。她远走他乡,在仙府豢养美貌少年,闹得越荒唐,名声越难听,她的处境反而越安全。”
“其他世家弟子,名门之后,也各有目的。”
表面再凶狠跋扈的人,只要摸清动机,行为就不难预料。
只有柳花燃例外。
因为她就是来过校园生活的。
偏偏破坏力大,杀伤性强,想打谁就打谁,想一出是一出。
先前可以将她当成好哄好骗的大傻子,现在闹出偷试卷的事,她变得更难预料了。
院长深吸气:“我不理解,东君南暝乃一代宗师,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徒弟!”
玄都仙府这张错综复杂但轨迹清晰的大网里,柳花燃是唯一不可捉摸的线。
现在乱线又多了一条。
“三天,盯紧宴初照。制造机会,逼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木先生行礼告退:“明白。”
一个人遭遇极大侮辱或生命危急时,他的本能反应,会暴露他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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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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