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书房。
“陆予，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方云翊看着一路低着头异常沉默的小孩有些无奈。
本来是想借着买东西让小孩学会主动开口要钱，结果这孩子倔得一直用自己的钱，还花的很开心，甚至觉得帮上了家里的忙。
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了吗？方云翊也感觉有些棘手，毕竟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与行为准则。
陆予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说什么能让时光倒流。他甚至不敢看看向方阿姨。
“陆予？”方云翊又唤了声。
“我...”陆予终于下定决心嘶哑开口道：“我这就收拾东西...走。”
“......”
书房内的窗帘纹丝不动，似乎连风声都凝固住了。
陆予等了许久，方云翊都没有说话，他用力闭了闭眼，他虽然懂得不多，但是深深知道一点—— 如果自己说完话，对方一直沉默的话一般就代表了拒绝。
“方阿姨，我...这段时间谢谢您和岁岁，我...我过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陆予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拼命压下喉咙中涌上的不知名情绪。
“我...是我让你失望了，我...”陆予顿了顿，一字一顿开口：
“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说完了？”方云翊问。
“嗯。”陆予从鼻中挤出声音。
“抬头。”陆予抬起一半又停了下来，见状方云翊语气严厉继续道：“陆予，抬起头来看着我。”
陆予闻言缓缓抬头看向方云翊，见他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是红红的，方云翊心中无奈。
她走到陆予身前，蹲下与他视线齐平，伸手双手摁在陆予肩膀两侧，一脸严肃语气郑重道：
“陆予，你要记住。”
“你是我和岁岁共同选的家人。”
“除了背叛，我跟岁岁是绝不会抛弃自己选定的家人的。”
“所以，你刚才说收拾东西走，是你现在要主动抛弃我们吗？”
“不，不是的，我没有。”陆予慌乱道：
“刚刚您没说话，我...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准备要我了。”
“那你还想走吗？”方云翊认真盯着他问。
陆予眼中慢慢漫上泪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和岁岁都更想让你当我们的家人，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方云翊温柔看着他又道：“说出来，要说出来让我们知道。”
“不想。”陆予哽咽。
“什么？！”
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小方岁从后面后火急火燎地朝二人跑了过来，没等小方岁开口说话。
“我...我不想...离开的。”陆予看着一脸焦急跑来的小方岁，又看看满眼认真等待他回答的方云翊，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话落，小方岁半路紧急刹车，方云翊眼中厉色褪去，见二人因为他的话而产生的一系列动作神情变化，陆予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其实今天周正说的也没错。”
“我的确是自私。”
“我...我还又争又抢。”
“书店的工作也是我自己...”
“好了，傻孩子，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方云翊摸摸他脑袋继续道：“再说了，我方云翊不觉得你陆予自私，更不觉得你又争又抢有什么不好。”
“我也不觉得小哥哥自私，小哥哥会自己掏钱买很贵很贵的糖给我吃。”小方岁赶紧跟上妈妈步伐道：“好东西就是要自己争取的，又争又抢没错的。”
陆予脸上挂着了泪珠，他微张嘴唇有些不理解：“可是福利院的姐姐们总说我们要乖巧懂事优秀才会被人收养。”
“他们都说没有人喜欢自私还又争又抢的孩子。”
“很多来领养的也是挑又小又懂事还乖巧的孩子，他们都不对吗？”
“哼，大人不就最喜欢这种省心省力又省事的笨小孩。”小方岁撅起嘴巴不满道：“这种小孩不是小孩，才不好。”说到这小方岁又急急补充道：“我没有说小哥哥不好。小哥哥很好很好很好。”
“小予，很多想法都在周围特定的环境和人中产生的。”方云翊组织语言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话说：
“这个世界很大，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独特的环境，也都会产生特定的想法。”
“就像你们福利院，如果你是院长和照顾孩子的姐姐阿姨们，你是喜欢孩子天天调皮捣蛋损坏东西，还是听话乖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陆予回想了下院内部分哥哥照顾小孩不耐烦的样子，还有他们抱怨小孩说了不停的场景，甚至是自己从小到大照顾不同的妹妹弟弟的场景，他回答方云翊道：“是后面的小孩。”
“原来全是为了方便管理吗？”陆予自语，莫名有些失落。
小方岁挤了过来，蹭了蹭陆予一侧肩膀说：“所以才说是笨小孩嘛。我就是小孩，我还能不知道，我们这都是正常的。如果真有这么懂事的，不是我们藏好了那肯定是不负责的大人养出来的。”
方云翊眼神刮了自家得意洋洋的儿子一眼，心想：“很有经验的样子，看来背着她藏了不少坏事啊。”
“小予，方便管理没有错，但这不代表福利院内的每个大人都不喜欢你们，恰恰相反，如果真的讨厌，那肯定早上来上班，中午就跑了，甚至找都不会找一下这个工作的。”
“有点点爱但不多。”小方岁再次插嘴。
“让你说话了吗？”方云翊心中吐槽，眼神再次刮了自家儿子一眼。
“在这样的环境中，就像你说的，给每个孩子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但孩子是会长大的，东西总有不够的时候。”
“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和岁岁处在你这样的环境中我们都会和你一样又争又抢，因为想活着至始至终都没有错。”方云翊铿锵有力。
原来又争又抢没有错。陆予想了想又问：“那什么都想着自己也没错吗？这真的不是自私吗？”
“什么都想着自己不是很正常？”小方岁不明白陆予为什么要这么问。
“只要你不主动伤害他人，什么都想着自己就是自我爱护。只有伤害了他人获取自己想要的行为才是自私。”方云翊担心自己讲的太宽泛孩子听不懂，遂问：
“小予，如果你喜欢吃的椰奶味冰淇淋现在有五个，一个陌生的小朋友跟你要一个，你会给他吗？”
“会。”陆予语气肯定。
“岁岁呢？五个都是你最爱的香草味冰淇淋。”
“都不给。”小方岁语气坚决。
方云翊毫不意外，继续发问：“那小予如果你只有一个椰奶味冰淇淋，这个陌生的小朋友还跟你要它，你会给他吗？”
陆予摇了摇头说：“不会。”
“岁岁的一个香草味冰淇淋？”
“我最爱吃的谁也不能给！”小方岁握紧拳头捍卫道。
“你哥和你妈也不例外？”方云翊又问。
“也不行！”小方岁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拒绝姿势。
陆予有些震惊，如果是他有五个，他会给的，一个话可以倒出来大家分着吃。
“那岁岁要是手上的是椰奶味冰淇淋会给吗？”
“不给，小哥哥爱吃，留给小哥哥。”小方岁毫不犹豫。
“那要既不是椰奶味冰淇淋也不是香草味时给不给？”方云翊继续问。
“那是妈妈爱吃的提子味吗？”小方岁谨慎问道。
“哦，都不是。”方云翊答。
“那就要看我心情了哇。”小方岁挺起小胸脯：“冰淇淋在我手上，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想谁就不给谁。”
“岁岁要是一个都不想给呢？”方云翊问。
“那就都不给，我自己的东西，当然我说了算。”小方岁霸气道。
“听到了吗？小予，人就是要时时刻刻以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为先。只有懂得先满足你自己爱你自己，你才会更懂得如何去爱家人爱朋友爱世界。”
方云翊看陆予被冲击得神情有些恍惚，抬手摸摸陆予柔软的发顶又说：“这件事说完了，方阿姨要跟你道个歉。”
“什么？”陆予声音沙哑张嘴。
“这一周以来，我一直在让你跑腿买东西，一来是想让你快速熟悉家里的房间和家附近的环境。”
“二来呢，买的东西有我喜欢的花，有岁岁喜欢吃的糖，我想让你和我们快速磨合成一家人。我们家小予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所以每次跑腿才会这么积极。”
“嗯。我感受得到方阿姨是为我好。”陆予有些腼腆道。
“还有最后的第三个用意也是想逼你开口向我要钱，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一直坚持着自己付钱。”
“是方阿姨对不起你，小予。”方云翊道。
“方阿姨不用道歉，我是自愿给家里花钱的。”陆予急急打断。
方云翊叹了口气又诚恳道：“那小予，你试着相信我和岁岁好不好？”
方云翊边说边观察陆予神情，见他愣神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操之过急，毕竟对陆予而言，我和岁岁还是陌生人，想到这方云翊用陆予的福利院的思维调转话头说道：
“是我太心急了，我们毕竟相处才一周多。如果小予实在觉得勉强，那就换个角度。”
“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其他人需要的东西，而我和岁岁都是的小予你能接触到的人你还在长大过程中需要的任何东西都先开口争取试试好不好？”
陆予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方阿姨是说让我利用她和岁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方云翊看陆予彻底没反应，心中暗道，糟，难道是说的太过头给孩子吓到了？想到这方云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小方岁没说话，他悄悄盯紧自家妈妈，他感受到了，她妈好像有一点点奇怪。
“小予啊，你不接受方阿姨的道歉就算了。我也知道你是自愿的给家里花钱的，你也自己有钱。可是方阿姨感觉自己好失败啊。”
小方岁和陆予同微微瞪大双眼。只听方云翊一手捂住心口自怨自艾道：
“哎，我的儿子不愿意问我要钱，甚至连家里买的东大小西都要自己出钱，是嫌弃我这个老母亲没有用了吗？方阿姨总感觉小予没有把方阿姨当成一家人，呜呜呜——”方云翊双手捂住眼睛，声音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戚戚。
“没有的，没有的，方阿姨怎么会没用，方阿姨把我从福利院带回家，给了我一个我从没敢想过的家和家人，给了我一个房间；方阿姨还很热心给福利院捐赠了东西；还带我去买衣服裤子鞋子，带我去商场，我...来到新家短短几天，我见识了从没想过的东西。”
说着陆予朝方云翊缓缓伸出手说：“是我，是我自己怕被方阿姨嫌弃我没有用，所以才...”
方云翊一把拉住陆予伸到半空的手将小孩猝不及防抱进怀中，哭声道：“可是小予都不向方阿姨开口要任何东西。”
“像岁岁天天张口就是要这个要哪个，我们家小予反倒是给我买这个买那个，小予啊，你让方阿姨觉得你在和方阿姨划清界限，方阿姨觉得自己这个家长做得好失败。”方云翊声音哽咽不已。
陆予绞尽脑汁在思考如何安慰方云翊压根没留意小方岁在方云翊还没说完话前就已离得两人有一段距离，这个位置不远既能听到二人对话，又留足拔腿就跑的空间。
声音有点小了，小方岁微微向前挪了挪脚步，正和自家老母亲的眼神对视上瞬间他就明白了，他妈又在忽悠人了。
只见方云翊一手抱紧陆予，另一手点点自己眼睛下方，小方岁从善如流踮着脚尖悄悄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手指伸进水杯里沾了些水后再次踮着脚尖朝方云翊走去。
“方阿姨，我...”陆予还是想解释遂即心头一震，他刚才，他的脖颈处凉凉，有什么东西流了下去，还瞬间被领子吸收了。
方阿姨哭了吗？陆予顾不得其它的，他慌乱做出保证，说：“方阿姨，是我不好，我...我一定会努力向岁岁学习的。”
“真的？！”
“真的会和岁岁一样吗？！”方云翊提取自己想听重点惊喜重复道。
“......”
陆予心中复杂原来方阿姨把我和岁岁放在同样的地位吗？
“小予怎么不回答，你是不是在哄骗方阿姨啊，方阿姨的命好苦啊！方阿姨——”
“没有，我保证！”陆予赶忙打断道：“我保证和岁岁一样！”
闻言方云翊松开陆予改两手握住他的前臂满眼兴奋地看着他问：“小予能保证自己有任何需要就找方阿姨吗？”
陆予看着方阿姨下巴欲坠不坠的泪水，狠狠点了下头，又想到刚才方阿姨说要说出来，咽了口口水道：“我保证有任何需要就想方阿姨开口。”
“还有我！ 还有我！”小方岁在陆予身后急急补充。
“嗯，还有岁岁。”陆予补充，同时心中想着，我一定不能让方阿姨觉得自己没用。
“太好了，你们上次买回来的花种子还不够，小予今天再跑一趟好不好？”方云翊松开陆予双臂，拉了拉孩子领脚，一脸期待看着陆予慢慢说道。
“好，好的。”陆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方阿姨的情绪转变得也太快了点。
“还有呢？”见陆予应下，方云翊更是一脸期待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还有...？”陆予没反应过来，方云翊见状立马开始捂住胸口，陆予心中一急脱口而出：
“方阿姨，买花的钱你还没给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陆予咬紧牙关，他的语气是不是太差了，是不是应该礼貌点？
“方阿姨，请给我...”陆予在心中重新编织语言。
“好孩子，方阿姨给你，给你钱。唔唔，真是个好孩子。”方云翊立马掏出手机熟练操作分分钟绑定好了亲情卡。
见陆予有些惊讶，方云翊瞟到自家儿子立马作激动状解释道：“岁岁也是用亲情卡，方阿姨真高兴小予你愿意找方阿姨要钱。”
“小予，你快去快回啊。”方云翊含泪站在窗口边冲出了院门的陆予招手。这次小方岁以妈妈太激动他先守着她为由留了下来。
一大一小趴在窗口，盯着陆予身形一点点越变越小。
“你哄骗了小哥哥。你不是说不能对家人使心眼吗？”小方岁疑问。
方云翊眨巴眨巴双眼，手背将脸上的水珠抹去，眼底通红更是瞬间恢复正常，只听她漫不经心说道：“我今天这个行为会伤害你哥吗？”
小方岁思考了下，答：“不会。”
“你哥这个变化是好还是坏？”方云翊又问。
小方岁又想了会说：“有点像我了。是好的。”
方云翊知道他是说陆予开始像个孩子了，也不知她从哪掏出镜子左看右看，眼线稳稳的，睫毛也没塌，眼影没花，嗯不错，方云翊又理理自己微乱的碎发继续说道：“所以不是不能耍心眼，是不能对家人耍坏心眼。”
“更何况，你哥这个人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硬撑习惯了，硬得不吃，心却太软。”方云翊透过镜子边看自己儿子似模似样的思考又补充道：
“心太软的人重感情，要学会看人做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弱点捏弱点，没弱点总有当下最急需的，把话说到对方心里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再说了，我只说了对家人要真诚又没说不能套路。”方云翊放下镜子摊手说道。
“......”
小方岁无语片刻又问：
“可你刚才那样不觉得丢脸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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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