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说这话时,萧承琢就懒散地半靠在马车轩窗上,弯了两指撑着头,笑吟吟地朝她挑了挑眉。

外头公公嗳了一声便吩咐车夫启程,自己则上了停在另一侧巷子里的马车,等他们走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

马车渐行平稳,虞易安将注意力转回到车里另一人身上。

昨夜梦境过于荒诞,此时见着这张与梦中生得别无二致的面庞,她每瞧一眼都觉得浑身不对劲。

见她仍笑看着她,虞易安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注视。

虽然与他无关,但她现在确实不怎么想瞧见这张脸。

暗自长舒一口气,她清了清嗓子将方才那句话问完:“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朔南寺一别就不曾见过二姑娘,我是茶饭不思彻夜难眠,”萧承琢微微一笑,拖长语调真假难辨:“今个儿好容易逮着个机会相见,自是迫不及待,早一刻见到二姑娘也是极好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像极了她平日最常抚的七弦琴。此刻这本该严肃的嗓音却诉说着万分不正经的话语,平添了些慵懒与性感。

七弦琴有指法名曰吟猱,圆润饱满,余韵不绝,却很难掌握技法。

她练了许久才稍有心得。

虞易安不免想着,倘若早些认识这人,早些听他用这般声线说话,她或许能更早悟出这吟猱的技巧何在。

垂在双腿之上的右手不自觉摸了几下左手指节边因长时间抚琴而磨出的薄茧。

思绪已是飘得不着边际,表面上却仍然面无表情。

她侧目瞥他一眼,澹然出声:“圣人这般油腔滑调,难免会有轻浮之嫌,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不利于您的名声。”

萧承琢听完啧了一声,不置一词。

下一刻,高大的身躯却陡然凑近她,又在她面前一拳的距离处停下。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一处相碰,可离得极近,她甚至可以轻易感受到他呼吸间浮出的气息。

加之以晃动着的马车,无言的暧昧于两人之间流转翻涌。

只见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注视着她的眼睛喁喁反问:“如果只对你一人这样说话,是否也算作轻浮?”

他一说话,气息窜动地更急更乱。

虞易安觉得自己几近窒息。

她身后是马车壁,两侧是紧闭的轩窗,面前是紧咬不放的他。

她自小守规知矩,从未与男子靠得这么近过,一时间慌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屏住呼吸,一双翦水秋瞳里满是不知所措。

在这被他强行划出的方寸之间,她有些恍惚,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那被红烛点亮的喜房内。

......

“往后,我只会对你一人这般,总算不得无赖吧?”

“你希望我日后如何唤你?夫人?娘子?还是...易安?”

......

耳边传来的靡靡低语与梦中新婚夜里的那几句耳旁轻语径自交合杂糅在一起,这一刻,她几乎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

直到街边传来一声小贩卖力的吆喝,她猛地回神。

深吸一口气,她后仰抵住车壁,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推远些,顿时恼羞成怒:“轻浮!”

骂完这句,似是还存着气,她捂着脸垂下眼去再骂一声:“登徒子!”

萧承琢被推开后就顺势又靠回了轩窗上,从她的指缝中窥见她涨红的两颊,再次浅笑出声。

虞易安听着这笑声气恼更甚,捂脸的手更用几分力气,心中直恨得牙痒痒。

“若圣人总这样行事,我想我需要重新考虑结盟的可行性。”她的声音从掌中闷闷传出。

想想这人也真是好本事,每次相见都能把她逼到失礼,当真是万般恶劣叫人心生不喜。

她原先只当他是性子无赖了些,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个无赖。

想到这里,她移开双手,警觉地看他一眼。

将身子往他相反的方向缩得更远些,心里还盘算着唤出暗卫需要的时间,表情格外严肃。

萧承琢见她如此防御姿态,忍不住又是闷笑一声。

他将手举至脸旁,无辜地说:“天地良心,我可真的只对二姑娘说过这样的话。”

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平复些的她顿时又心生恼火,语带讥讽道:“那我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顺带给你跪下磕几个头呀?”

她心道他以为他是圣人别人就该以被他戏弄为荣么?

她可不想要这样“唯一的殊荣”。

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抗拒,萧承琢蓦地一愣。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有心解释,她却不想听。

她定定看着他,神情严肃道:“圣人或许主观没有旁的意思,只觉得这是在向我表达亲近之意,但有些话有些举止在我听来看来就是十足十的冒犯。”

她顿了顿,直视他稍稍认真起来的目光,正色接着说:“我日后是要与圣人长日相处的,所以有些话就算会惹恼圣人我也还是要说。”

“我尊重圣人,也希望圣人可以同等尊重于我,而不是将我当作无聊了就可以顺手逗弄一把的玩物。”

萧承琢薄唇微张,想要说他并没有这样想她。

不想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就被她挥了挥手阻了回去:“世人皆遵男尊女卑之论,可爹爹娘亲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我也真切地认为不该是这样的。”

“抛开圣人君主的身份,你与我就是同样的人,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圣人没有确定心意,亦没有考虑清楚招惹我要承担的后果,就不要轻易撩拨于我。”

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尤其认真,将萧承琢残存的几分侥幸彻底打破,也将他喉间想要解释的话语通通噎了回去。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沉沉开口:“抱歉,是我做错了。”

他若是还像先前那般吊儿郎当,她便尚且还崩得住,可他却那么爽快且真诚地道了歉。

真要算起来,短短三面之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说完那一大通,其实她的气已然消了大半,眼下反倒有些局促不安。

她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将话说得太过了些。

对面这人毕竟是九五至尊,平日里大抵连半句逆言都不曾听过。她可倒好,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一股脑说教了一大堆话,还向他输出了一些时下看来是妄言的观点。

“对不起,我失了分寸。”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萧承琢一改先前的慵懒随意,目光灼灼,“这样很好。”

很好?

虞易安睁大了美目,有些难以置信。

“嗯,很好。”他点头,重复一遍。

他自懂事起就日日在为国事担忧劳累,一腔热血全部灌注在了前朝政事之上。对男女之情无甚好奇,更是从未经过情与爱,自然拿捏不好与女子相处的界限尺度。

今日她这样仗义执言,确实是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做错了事,就应当要改。”

他搓揉了几下衣袖,反复斟酌着措辞,向来从容的他难得地显出了几分拘谨之态。

“你说得不错,你日后是要与我长日共处的。”

“将来倘若我又无意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快,你也还当像今日这般直言不讳。我得先知错,之后才能改。”

将心间的蠢蠢欲动压下去,他只论对错。

虞易安听了他这番话,为自己先前在心底对他的诋毁感到有些愧疚,语气更软了些:“那我要是把你说恼了,你会拿身份压我么?”

感受到她隐隐的愧疚,萧承琢轻轻笑了笑。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表面张牙舞爪内里却还是柔软得很。

他一手理了理压到身下的衣袍,似真似假道:“二姑娘这么厉害,我哪敢呢。”

他有心纾解她的尴尬,她品出其间意味,便轻轻哼了一声,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马车大抵是行至了京中最繁华的地带,小贩吆喝声一起接着一起,时不时还传来些铜板落袋的声响,浓厚的生活气息衬得马车内也随意起来。

“对了,”虞易安终是想起了正事,“你在信中说,有事相托,是什么事?”

闻言萧承琢也敛了笑意,浓眉微蹙:“云家可是给你们下帖子了?”

虞易安点头,“邀了爹爹娘亲和我一起去端阳节宴会,还邀我们参与龙舟赛。”

他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向前俯了俯身:“我要相托的,就是这龙舟赛。”

“你要虞家应邀参赛?”她不解,稍稍歪了头凑近一些。

睁大的双眸明睐,轻抿的娇唇莹润。

似懂非懂,无形之中最是撩人。

他颇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清了清嗓子答她:“不是虞家,是你。”

“我?”虞易安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他这话的意思必定不是叫她亲自去划那龙舟,做鼓手她也没那力道,那便只能是用她的名义组一支队伍。

可是,为什么呢。

萧承琢没叫她疑惑太久,“前些天我从去岁侍候过父皇的公公那里得知,父皇曾向云如意许诺,若今年端阳她的龙舟队夺了魁首,就可以满足她一个心愿。”

她皱眉:“无甚限制的心愿?”

“是,天高海阔,予取予求。”

这话中带上了些许无奈,虞易安与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情绪。

她瘪了瘪嘴,巧舌如她当下也有些词穷。

先帝造的孽,偏生要父债子偿。

但不论如何先帝已逝,再说这些也没了意义,总不能再将先帝从陵墓里挖出来让他为自己的话负责吧。

“此事知晓的人虽不多,但如若云如意当真夺了魁首,云连必定会拿此事来做文章。”萧承琢叹气道。

云家这如意算盘打得好,邀请虞家参赛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胜过虞家,无形中借力拔高此次赛事的水准。

而胜利来得越是“艰难”,讨要逾矩的奖赏时才越能让人信服。

到时先帝遗命在手,只要云连拿出人证,萧承琢碍于孝道便不得不从。

云相真是好算计,虞易安眸光一冽。

想偷摸利用虞家之威,他们想得倒美。

她绝不会让他们赢下这场赛事。

可云家既然敢向大将军府下帖子,就已然显露出他们必胜的信心。即便她组了一支精英队伍,又如何能确保胜利万无一失?

“云家人员配备如何?”她紧着眉心问。

萧承琢静默一瞬,侧面道:“有江南龙头之称的一队赛手此前已经入住丞相府。”

虞易安:“......”

江南龙头。

任凭她在京中也曾听说过他们一朝出手便绝无败绩的传闻。

她一个半吊子水准的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她无语凝噎,幽幽怨怨地瞧了一眼他。

萧承琢大抵也知此番着实有些难为她了,便缓了声线开口道:“我是想着,你爹爹不是有支女子组的亲卫么?”

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虞易安心下一惊。

惊蛰谷雨她们的存在并没有对外公开过,可他居然知道。

她免不了有些忧心。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这位少年天子的势力并不像表面那般微弱,相反地,还无处不在见缝就能钻。可往大了说,却是他对大将军府有了怀疑,在暗中行一些探查之举。

君臣之间,必定是不可能全然没有秘密的。

她的眼中悄悄带上了些许戒备。

然萧承琢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去,当即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并没有要问罪的意思。”

“虞将军没有刻意隐瞒大将军府暗卫的存在,这并不难查。”

他这话说得诚恳,她听出来了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对着他腼腆地笑了笑以示歉意,她说:“可愿意习武的女子不多,人数就不够。再者,女子的力量天生就不及男子,他们还是训练有素的专业赛手,如何与他们比?”

萧承琢先答上半句:“我这亦有十几名女暗卫,凑一凑就够了。”

他稍顿一息,抬首盯着她意有所指道:“女子虽说力量稍弱,可耐性却比男儿好得多。”

“耐性要是用得好,便是一把绝佳的杀器,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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