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对瑞国公一事的关注,终是在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逐渐湮灭不见。
就像是石子入水时惊起的涟漪,虽然即刻就能漾得又大又远,带起大片波澜,但也不需多久,这波澜就会从边缘慢慢变弱,再一点点消散,直至彻底恢复平静,再也看不出曾经有过多么热烈的痕迹。
只有当茶馆说书人偶尔再慷慨激昂地说起那舌战群儒的故事时,才能在瞬间沉寂的人群中再听得几声沉沉的叹息。
人啊,终归还是要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许是老天也为这样可惜的黄公伤了怀凉了心,今年的夏日格外短暂,都没听到几声蝉鸣,就又到了要添衣裳的时节。
虞易安就在这渐凉秋风中迎来了她的十五岁生辰。
大将军府为她大办笄礼,一时风光无两。
正宾由老太太出面请了峰堂书院唯一的女先生戚知颐来,赞者则是当今圣人的同母胞妹清晏长公主萧琳琅。
光是这正宾与赞者,就已经足够轰动。更遑论笄礼当日,小齐王亲自到府祝贺。随他一起而来的,是太后与圣人的贺礼,一共十八抬沉木箱,共配三十六人一路从皇城浩浩荡荡地抬到了大将军府。
如此高调,引得百姓众说纷纭,细细归结却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在猜这虞家二姑娘,许是要一飞冲天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不日后,两道诏书就同时从宣政殿送出。
一道送往热闹刚歇的大将军府,一道则送往了沉寂一时的丞相府。
这日一早,提前得了消息的虞修携妻女正装端坐在了正堂,候着圣诏降临。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虞易安反而没了紧张,仪态规整地坐着,满目皆是平静。
等待不久,陪伴三代帝王的涂公公就满面春风地跨了进来。
虞家三人立刻起身相迎。
涂公公先含笑与虞家众人点头示意,相互寒暄几句。
随后他正了神色,展开手中诏书道:“虞氏易安接旨。”
虞易安闻声向前两步,双膝跪地垂眸颔首,做足聆听状,上身却如修竹一般挺得笔直。
涂公公目有欣赏地看她一眼,而后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虞家次女虞氏易安,品貌出众,贤淑大方,温良敦厚,恭谨端敏。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故册为贵妃,另赐号为宸,钦此。”
待听清旨意,本十分平静的虞易安猛然一惊。
贵妃之位倒是在她预料之中,毕竟萧承琢曾允诺于她会给相对更高的位份。可封号“宸”这一字,却是过于逾越。
宸,紫微垣之所在也,自古乃皇权象征,万没有用来作妃嫔封号的道理。他如此任性妄为,礼部居然也没有异议,由着他这般胡闹。
萧承琢此举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虞易安眉心微蹙。
然她虽然内里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待公公唱完,便恭敬地依礼从公公手中以双手接过诏书。
再照例谢过圣恩后,她才袅袅起身。
随后,虞修从后拿起备好的薄礼塞给涂公公,涂公公也不推辞,笑呵呵地收下,闲谈两句后似无意般提了一嘴,云相千金同日封妃,封的是三妃之一的德妃。
涂公公说完稍顿一刻,见虞修有些愣怔,便笑着再说一句“三日后来迎贵妃入宫”,之后又道几声恭喜,这才放下给大将军府的赏赐转身离开。
等宫中来人皆走远,虞家三人对面而站,相顾无言却隐隐有愁容显露。
这逾制的封号,虽能显现帝王恩宠,却也会将虞易安推至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揪了辫子,拿它来借题发挥。
所谓树大招风,便是如此。
三人正面面相觑发着愁,忽然,虞修神色一变,飞速将腰间玉佩摘下掷向门边,嘴里呵道:“出来!”
事发突然,虞易安心神一紧,顺势看向门外。
却不想来人面还未露,声儿就先传了出来——
“一年多不见,爹就不识得我的步法了么?”
声如清风明月,伴有溪流击岸。
虞易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瞬时喜从心起,向前走两步就要去看那人。
她欣喜的一声“阿兄”与那人的身影同时浮现。
那个软似无骨地倚靠在门边,噙着笑意把玩着虞修掷过去玉佩的人,除了她的兄长虞易岑,还能是谁?
虞易岑循声看一眼虞易安,对着她调笑地挤了挤眼,方才摆正身体缓缓走进门来,嘴上如他一惯的没个正形:“爹娘与小妹今日穿得这样齐整隆重,是知道了我要回来的消息,特地在这儿迎我呢?”
虞家三人:“......”
不过到底分别得太久,这会儿瞧见他,三人皆是喜悦大过无语,便也都没有出言反驳于他。
虞易岑闹这一回,满意地收起嬉皮笑脸,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给父母行一跪礼:“爹娘,孩儿不负所托,平安回来了。”
作为虞修和苏氏的长子,虞易岑早些年便随虞修在军营历练,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轻将领了。
去岁西羌屡屡犯境,虞易岑便随虞修一道出征,待战事顺利平息,虞修先行回京述职。
然西羌战力虽不丰,但总行打一打就退这样猥琐的骚扰之举,使得边境百姓怨声载道。为了守护一方百姓,亦是为了起震慑威压的作用,虞易岑便自请带着部分兵马留在西境,打算想了办法好好治一治那西羌的流氓行径。
这一留,已是留了整整一年多。
“好,好,”苏氏舐犊情深,第一个上前扶他,拉起他的手左右看看,确认他无恙才再度展露笑颜。虞修则淡淡说一句“做的不错”,却不难听出他话间的骄傲与满足。
虞易岑安抚好感性的母亲后,将视线转到在一旁甜甜笑着看他的虞易安身上。
“瘦了不少。”他瞧着她颌骨分明的脸,皱了眉说。
“也高了不少。”虞易安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虞易岑再上下看看她,正想说如今的确是大姑娘了,一晃却突然眼尖地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的那明黄色诏书。
似乎预感到了不妙,虞易岑顿时板起脸,快步上前从虞易安手里夺过诏书展开看去。
虞易安阻止不及,便只能抿了抿嘴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安静等待着来自她阿兄的狂风骤雨。
虞易岑看完果然脸色又沉了十分,他一脸严肃地望向虞易安,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虞易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简洁地说清楚,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虞易岑见状还想再追问,脚步半抬却被虞修在半路拦下:“一路奔波回来身上都臭了,你先去沐个浴再来同你小妹说话,快去。”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儿子往外推,动作间还抽空回头朝虞易安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回院子里去。
虞易岑还挣扎着想回头去逮虞易安,衣袖都不曾碰到一角就被虞修一把控住,强硬地把他拉走,嘴上敷衍他道:“走了走了,我路上与你细说。”
一点都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虞易安见着这样滑稽的场景,忍不住掩面笑了笑,正面对被虞修控得死死的虞易岑吐了吐舌头。
若要说这边虞家人因着虞易岑的归家而减了几分愁绪,那边丞相府里却是彻底的阴云密布。
先帝亲提的牌匾之下,云连阴着脸坐在上首,一声不吭。
云如意倒是神色平静地手拿诏书站在一旁。
她再看一眼诏书上晃眼的“德妃”二字,嘴角隐隐上扬一分,又立刻压了下去,而后看向此刻周身正散发低气压的云连,出言宽慰:“终归是如愿进了宫,也算作迈出了第一步,您何苦这么不悦。”
云连闻言阴勾勾地看她一眼:“你倒是心大,还没进宫就被虞家那丫头压了一头,难道你面上就有光?”
精准一击。
云如意脸色一僵。
是啊,且不论光是贵妃之位就高了一级,她竟还得了“宸”字封号。她到底有多讨他的欢心?竟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赐了这样一个封号。
想着那种她不愿承认的可能性,云如意的眸色也幽深了些。
云连瞧她这样,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罢了,旨意已下也没法再变。”
他长舒一口浊气,语气逐渐狠厉:“现如今,唯有先于虞家那丫头有孕这一条路可走。”
“真假不论。”
云如意被这咬牙切齿的四字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出,她心间有些抵触,却神色如常,似乎没有一点异议。
云连盯她半晌,突兀地冷笑一声:“如意,爹的耐心有限,切莫再误我之大计。”
警告之意四起,云如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隐隐有些发颤:“女儿......明白。”
见她听话,云连这才真假不辨地笑了笑,承诺她道:“待成了大事,你想要什么,爹都会给你。”
云如意听完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胆颤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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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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