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下午的时候他们把所有的窗帘都拆了下来,然后抱着去了离家不远的一条山涧小溪。

溪水涓涓,清澈见底,大大小小的石块分布其中,在日光下荡漾出旖旎的水纹。

他们沿着小溪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个更宽阔点的水域。这里地势落差更大,水流也更湍急一些。水面上有一块突出的大石,表面较为平整,很适合用来当作搓衣板。

三人开始分工合作,两人摊开窗帘,等一人把洗衣粉撒上去后又拢成一条,分别从两头往中间开始搓洗。等搓完之后就把窗帘用大石块压在水底,让天然的流水把残留的泡沫冲刷干净。

按照这一套流程,他们很快就把大大小小六张窗帘给洗完了,溪水里已经压满了各式各样的窗帘布。

干完这样一个大工程,三人都累得不行,还好陈勤一开始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搬了三张折叠小椅过来。于是他们把椅子放在了树荫下的溪水里,这样就可以一边将腿浸入小溪一边坐在椅子上歇凉。

溪流两边的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蝉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这些大自然的白噪音伴着哗哗的流水,把一身浮躁的暑热洗刷得一干二净。

“好凉快。”陈勤发出舒服的喟叹。

“我们过几天可以来这里烤肉。”他突发奇想地提议道,“我看到那边有片石滩,就很适合烤肉露营。到时候我们就把西瓜葡萄荔枝之类的水果放到溪水中冰着,然后支起一个遮阳棚,带上烤炉和煤炭,还有一些腌制好的肉串和牛排……”

纪逢年接道:“我刚刚看到这小溪里有虾,说不定还有鱼,到时候我们可以直接钓些鱼虾来烤。”

“好诶,那就过几天,过几天我们就去山脚下的集市买东西!”陈勤兴奋地规划着,“我想想要准备些什么,遮阳棚,烤炉,煤炭,肉串,还有……许辽,你有什么想法?”

被突然提问的许辽一脸懵逼地抬头:“什么?”

陈勤:“就是露营啊,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他摇摇头,“我没有想法,随便怎样我都可以。”

“你总是这样,很多事情你都可以,都随便。”陈勤不满地看着他,有些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你都没有喜好的吗?比如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许辽想了想,“我还真不知道。每次做饭之前我妈也不会问我想吃什么不吃什么,一向都是有什么吃什么。”

主要是就算他说了自己不喜欢吃某样东西也没什么作用,他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因为许辽之前一直都是留守儿童,直到初三下学期许父许母才带着他弟弟回了白源,所以他跟他们仨的饮食习惯就不太一样。

一开始他还会因为吃不惯导致总是吃不饱。但后面到发育高峰期的时候他食量上来了,真饿狠了那是什么都吃,哪还有什么爱不爱吃啊?毕竟他就算是经历过了那么多种死法,仍然觉得被饿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吃就会饿死,那还是吃吧。而且吃着吃着,最后好像慢慢也就习惯了。

所以现在真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觉得好像都差不多。他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感觉忍一忍都还行。

“我妈说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所以不用管我,你们按自己的想法来吧,我真的都可以。”

听他这么说,陈勤还是有些憋闷,他就是不喜欢他这幅随波逐流的样子。

“算了,到时候你个山猪就跟着我吃,反正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许辽闻言语气很夸张地说:“我的天哪,居然还有汤喝?正好猪猪我呀最近口有点干,就缺这一口汤!”

陈勤顿时就忍不住了,笑着骂了一句:“滚蛋!”

几片树叶被风吹得飘了下来。

许辽弯腰从水底摸了些薄薄的鹅卵石,手一甩,鹅卵石在水面跳跃了两下,掉进了水里。

陈勤见状也从水底摸了一块鹅卵石,在衣服上擦干了水分,“看我的。”

他颠了颠石块,找好角度往前一掷,鹅卵石在水面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跳了七八次。

“比你远。”他得意地回过头炫耀,总算是在中午的增高鞋垫之辱后找回了几分面子。

许辽捧哏一样给他鼓掌:“牛逼啊!这谁看了不说一句你真行?!”

“小意思,小意思啦。”陈勤摆摆手,下巴一抬,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这是纪叔教我的,打水漂是有诀窍的。你得这样……这样……最后就可以漂很远。”他毫不吝啬地给许辽指点要领,又示范了几遍。

之前的小小不愉快就这样过去了,一旁的纪逢年看着他们又恢复了平常的插科打诨。

他垂下眼眸,看着溪水缓缓流淌,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半个小时后,窗帘已经被水流冲洗得很干净了。许辽和陈勤就把窗帘从水里捞出来一人抓一头合力把水分拧干,完事之后就递给旁边的纪逢年,他们再拧下一条。

窗帘洗好之后,回去他们就在院子里拉了几根绳子,充当晾衣绳。夏天日头好,干得快,没晒多久白色的窗帘布就能随着山风像波浪一样翻滚了。

平日里为了更好地给庭院里的花草浇水,院子角落特意修砌了一个水池。

许辽拧开水龙头,与之连接的塑胶水管很快就涌出了清凉的山泉水。他举着水管站在青石板上冲干净了脚,然后关上水龙头,从一旁装满水的铁桶里捞出了三个事先丢进去的番茄,那是早上他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摘的。

他拿着番茄甩了甩水,踩过汀步石,来到屋前的檐廊。

“给。”许辽把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茄分别递给了纪逢年和陈勤。

然后他们并排坐在檐廊下,一边啃着被山泉水冰过的番茄,一边看着院子里窗帘又被风掀起了一角,就这样消磨了下午的时间。

到后面的时候,许辽迷迷糊糊地不小心睡着了。毕竟他上午爬山,下午洗窗帘,早上还起那么早,最后精力耗尽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不过他也没睡多久,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被叫醒起来吃晚饭。因为没睡醒,饭桌上全程他都是懵的,机械地夹菜,机械地扒饭,直到快吃完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但太清醒了也不好,因为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他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翻来覆去摊了半天煎饼都没有睡着。

并且他今天关窗关晚了,期间飞了很多山蚊子进来,就算点了蚊香也作用不大。嗡嗡嗡的,一直在耳边飞来飞去,一咬就是一个包,还非常痒,毒性大得很。

许辽感觉自己打死的蚊子都能凑出一本族谱了,却还是遗留了好多飞舞的倩影。

最后他一边抓痒,一边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1:45。

我去,都这么晚了。

被蚊子折磨得实在是睡不着,许辽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他想找点清凉油涂一涂,昨天陈勤也被蚊子叮了,他见纪逢年给他涂蚊子包时用的就是清凉油。

当时好像就是放在这里的来着。

许辽用手机开了个电筒,另一手动作很轻地在客厅边上的餐边柜里翻找。手机电筒的光线有限,他差点不小心碰掉放在柜子上的一盆鳟鱼秋海棠。

虽然通过他极力地挽救,这株秋海棠最终幸免于难,但是挽救的动作太激烈,声音就大了一些。

“啪。”挨着客厅的餐厅吊灯被打开了。

许辽回过头,昏黄的暖光下,纪逢年靠在墙上,正默默地看着他。

“额,对不起,吵醒你了。”许辽尴尬地道歉。

“没事。”纪逢年无所谓地摇头,“你睡不着?”

“嗯。”许辽关掉了手机的电筒光,挠了挠腮帮子。

纪逢年走过来,借着吊灯的黄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伸手把他下巴往旁边一别,露出下颌处一个鼓鼓的蚊子包,那里连着脖颈的皮已经被挠得通红,“被蚊子咬了?”

“嗯。”许辽又答应了一声。

纪逢年转身在餐边柜的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小瓶绿色的清凉油递给他,“抹点这个,止痒。”

这不巧了吗不是?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许辽接过清凉油,走到沙发边坐下,倒了点绿油油的药液在手心,摸索着给每一个蚊子包上药。

等到脸上,手上,腿上的包都上完之后,许辽单手把上衣脱了。他用手指又蘸了点药液,反手想要给背上的蚊子包包也抹一点上去。

他夏天晚上睡觉习惯不穿上衣,虽然因为蚊子太多后面又穿上了,但在穿之前露在外面的背就已经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

位置很尴尬,抓也不好抓,挠也不好挠,痒得直钻心。现在抹药又因为瞧不见背后的情况,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别扭。

“我帮你。”

纪逢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在他身后坐下,他把他手心里的清凉油蹭到了自己的手上。

肩胛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隆起,于一侧投下了阴影,许辽清瘦的背上有着好几道错落的红色抓痕。沙发的位置有些背光,纪逢年看不太见蚊子包,就往那抓痕上试探性地抹了一把。

被抓伤了的皮肤温度更高,他热乎乎的掌心按上去,就更热了。不仅热,还又麻又痒。

许辽忍不住躲了一下。

“痒?”纪逢年问,“要不我先给你挠挠?”

许辽想了想:“好。”

于是纪逢年就用干净的那只手先帮他挠了会儿背。因为怕把他的皮肤抓伤,他的力道很轻,用的还是指腹。所以这样其实并不止痒,甚至是雪上加霜。

许辽感觉背上更痒,更热了。他觉得很难受,不由地回过头,带着一丝克制和忍耐地闷声说:“还是别挠了,直接抹药吧。”

纪逢年看了他几眼,就停下挠痒的手,“行。”

他把手上的清凉油一点一点抹到他的背上,这个过程中还是有些痒,许辽忍不住松了松肩背。背肌牵连着骨骼,那两块三角形的胛骨就山峦崩摧般落下去又起来,一节一节的脊椎凸起在皮下隐现,像是于两山间惊鸿一瞥的骨龙。

许辽的骨头很漂亮,骨架高大又隽秀,再加上那些存在感强烈但又不过分夸张的肌肉群,使得这个过程自带一种奇异的美感。可纪逢年只觉得他好像就剩下了一把骨头,让他忍不住眉峰微蹙,“怎么这么瘦?平时没吃饭吗?”

许辽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吃了的。”

“那怎么还这么瘦?”

“我近几年还在长身高,长得太快了就会这样。”

“你现在还在长身高?发育期这么长的吗?”

许辽的角度正对着窗户,抬起头就能看到窗外,透过那棵红枫树枝叶的间隙,可以隐约拼凑出一轮圆月。窗下,蝉、蛐蛐和青蛙正在演唱一首不眠不休的夜曲。

“不是。我以前营养不良,所以发育得晚。”

纪逢年动作一顿,“为什么?”

“为什么会营养不良?哦,是这样的……”许辽手指扣弄着沙发的边角,语气轻松地说,“我初中之前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我,当时条件不好,没什么好吃的,那时候就很瘦了。后来和我爸妈住他们又觉得我太挑食,做什么都不爱吃,感觉我就没爱吃的东西。说我实在是太难养了,鸡啄米都比我吃得多……”

“你爱吃虾。”

“嗯?”许辽没听清,他松开沙发角,侧身回头询问地看向他。

然后他就看到纪逢年眸光深深,复杂的情绪在里面沉默地流淌:“你爱吃虾,虽然你怕腥,但你爱吃海鲜,唯一不吃的就是鱼。你还爱吃牛肉和鸡肉,猪肉和鸭肉就感觉一般。口味偏咸鲜和麻辣,不爱酸,也不喜欢吃苦,所以你也不怎么吃青菜,因为好多青菜都带点苦味,生菜白菜和黄瓜之类的倒是可以……”

许辽震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而且仔细想想……他说得好像还挺对。

“他们说错了,都没怎么养过你,为什么要说你难养?”纪逢年一想到他刚刚笑着说出来的那些话,就感觉内心憋了一股气,总也不畅快,翻涌着酸涩难耐。

“以后别再说都可以了。”

只有平常憋狠了,私欲被打压到极限,才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敢要。

本来还能勉强笑出来的许辽怔住了。

因为纪逢年突然神情一松,眼神都软了下来,看起来很有些温柔,窗外的银白月光还给他镀了一层神圣的边。

飞蛾在黄色的灯泡旁扑腾,又来了一阵风吹晃了树叶,树影婆娑,蝉鸣声渐歇。

他听见他说:“你很好。”

“你是一个很好养的小孩。”

改了下文名,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一点?(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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