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姐姐,这个果子刚摘的,送你!”
少女放下手中的水桶,转头看身后一路小跑靠近自己的男童,微笑着接过他手上还沾着露水的红果子。
“谢谢啦,阿平。”
阿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帮她一起拎水桶。
“阿玉姐姐,一年一次的祭祀又要开始了,你说今年会轮到谁呢?”
阿玉依然笑着,眼睛里却没了笑意。
“不知道啊……会轮到谁呢……”
阿平撇了撇嘴:“我总觉得,这是不对的。”
阿玉放低了声音,并没有斥责他的大逆不道。
“怎么会不对呢?这是……代代流传的荣光啊……”
祭祀当日,村民们聚集在河边的庙宇,人手三炷香,伏在香案前念念有词地祭拜。香案上,祭祀用的牛羊果子,一应俱全,包括献祭给大河的豆蔻少女。
阿玉穿上了历代新娘同样的红衣,画上了这辈子最精致的妆容,盖上全村最好的红纱盖头,跪坐在香案上。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这是村子里的习俗,每五年就要献祭一位少女和孩子,以此帮助村子获得大河的庇佑。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条规矩,每个人都曾做好牺牲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准备。这是习俗,能被选中是自己的幸运,这没什么问题。
就是……
阿玉乖顺地垂着头,交叠在小腹的手微微颤抖。
可真到了那一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啊……
村民们祷告完,阿玉母亲走到阿玉身边,慈祥地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很温暖,阿玉想,这是自己换来的温暖,自己一个人能换来村子一整年的风调雨顺,一点都不亏。
阿玉母亲和阿玉说完了最后的话,扶着她平躺在香案上。
“请子!”
村长拖长了声音,一个挣扎的声音由远及近。
“放开我!这不对!我不要成为祭品!”
是阿平!
阿玉一下子白了脸。
几个抓着阿平胳膊的人左右开弓连扇了他几个巴掌,阿平嘴角带血说话都困难,仍是喃喃:“不……我不……”
“混账!能为村子奉献这是多么光荣的事!你的父母怎么教的你!如此不懂事!——祭祀继续!剖开新娘的肚子,将童子缝进去!动作快!”
阿玉平躺着,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不……不对……”
“别理他!剖开新娘的肚子!”
嘶……
冰冷的刀子在自己肚子上划了一刀,阿玉的双唇难以自抑地发颤。
好痛啊……可是,这是荣光不是吗?
“好了,塞进去!动作快点!还要缝上呢!”
“不对……这是……不对的……”
阿平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都要清晰。
这不对吗?为什么不对呢?
阿玉感觉到好几根钢针刺穿了自己的皮肤,但她已经不觉得痛了。
“快点再快点!趁新娘还活着的时候沉入大河才有用!——欸,阿平那么一闹把吉时耽搁了……”
村民们已经听不见阿平的声音了,因为他被一层薄皮隔开。但阿玉却能隐约听见他的话,这种声音在他们被沉入河中后越来越清晰——
“活人祭祀是不正确的!”
“既然一人杀一人那是犯罪,一村人杀一个人怎么就不是犯罪了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大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哪个母亲会没有缘故地杀戮自己的孩子呢?”
……
对啊……这似乎……不对……
可是……
现在明白太晚了,就算早点明白……也来不及的……
魂又虫在惊颤中醒来,浑身流出鲜红的汗液。
又做噩梦了……那些,不堪的过去。
魂又虫吁了口气,看着自己长长的骷髅手,不断松开又捏紧。
是你在提醒我吗?提醒我不要忘记受过的苦难?我也想为你报仇,可是……
魂又虫紧紧闭上了眼,骷髅手捏得嘎吱嘎吱响。
哈……她当初就不应该听雷釜怪的鬼话,什么专注修炼几样能力……太无用了!现在想重新修炼新的技法也不成了,还害她走火入魔陷入昏厥。
“尸妖王,看来——你修炼得不顺利啊?”
魂又虫阴恻恻地瞪去,看向洞口肤白貌美的紫袍女子。
“殷娘娘,你来干什么……”
她不喜欢这个人,非常不喜欢。殷娘娘此人,阴险毒辣,总有使不完的花招,每次都能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最后却能独善其身,用心险恶,可见一斑。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不是什么好事。
殷娘娘勾唇一笑,莲步轻移:“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敌意何必这么重呢?”
看着在自己洞府中悠然坐下的女子,魂又虫感到危险且不愉快:“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想干什么。”
“少了一个分身,脾气倒越发急躁了呢……”
殷娘娘调笑着,下一瞬魂又虫尖利的骷髅手就直刺了过来,离她的喉咙只余几寸,激起的掌风拂动她脸侧的长发。
魂又虫不是不想结果了她,只是……殷娘娘善于用毒,指不定激怒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触碰她对自己下毒呢。大仇未报,她可不能就这么被算计。
殷娘娘猜到对方的心理,丝毫不惧,垂眸看了眼魂又虫的手,抬眼看她,嘴角挂着笑。
“好吧,不逗你了。咱们是老相识了,我想做什么,就直截了当和你说了吧。——你可知,睡湖鬼消亡了?”
魂又虫肃容:“什么?他?可他不是还有几日才能离开地心吗?”
“山不就我,可架不住我去就山啊。”殷娘娘将浑天精溜进地心解决了睡湖鬼的事说了个大概,“……我发现自己洞门的时间被动过后,还以为是睡湖鬼想给自己多留点时间活动呢。谁料,我去他休息的湖里找他,正遇上他身心俱灭的时候——啧啧,你没见那个场景,着实震撼人心。”
又是那个家伙……
魂又虫捏紧了拳,盯着殷娘娘:“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睡湖鬼死了,接下来几个月可就轮空了,其他人的时间都被动过,我何不趁此机会一展身手呢?所以,我想向你借个东西。”殷娘娘看上去十分坦诚,大大方方掏出了一个小圆盒,平摊在手里,掀开盖子,露出一只黑黢黢的蠕动的虫子,展示给对方看。
“这是?”魂又虫面露疑惑。
看完了,殷娘娘就合上盖子,收了回去。
“这是我多年研制的得意之作,我叫它‘疫蛊’,瘟疫的疫。它只要在空气中暴露一刻钟就会挥发,能大范围释放疫病,得此病的人头先一个月与常人无异,此阶段也是传染其他人的时候。再一周,就会出现风寒的病症,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一周后,整个人就会散发恶臭,开始溃烂,这过程持续半个月,然后就会痛苦死去,无药可医。”
魂又虫冷言道:“我不会用毒,没有什么能借给你的。”
殷娘娘笑笑:“哎呀呀,尸妖王的话别说得这么快呀!我还没说完呢,我这疫蛊还没完全研制成功,本身不具备传染性,一只最多只能感染一个人。而且,它不耐高温,烈日下烘烤半个时辰就会消失,所以要不断复制才能达到疫病扩散的最佳效率。”
“所以你是想借我‘复制’的能力?”这回魂又虫听出来了,只是她还是有不理解,“但你知道的,我的能力不能复制活物,你借了也没用。”
殷娘娘晃晃手中的小圆盒:“疫蛊看起来是虫子的样子,其实是死物,无妨的。”
魂又虫心念一转,仍是厉词拒绝:“这我借不了,你走吧。”
“尸……”
殷娘娘还想说什么,但魂又虫立刻抬手刮了一阵妖风,让殷娘娘明显感到自己的敌意。殷娘娘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真不通情理!看来我只能做别的打算了……”
“嗙”的一声,背过身走了没几步的殷娘娘应声倒地,整个人伏在地上昏厥过去。
魂又虫毫不在意地走过去,将殷娘娘的身子踢翻过来,低下身搜出藏着疫蛊的小圆盒。末了,她玩弄着小圆盒,居高临下朝地上的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看来,疫蛊与我的能力更匹配。反正你也用不了,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看在你来送东西的份上,我就留你一条狗命。”
说完,魂又虫快步离开,再也不理地上昏迷的紫袍女,待她离开,周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忽然间,昏厥的殷娘娘周身燃起几股紫烟,再一看,那人就变成了一个木偶傀儡。真正的殷娘娘从门外拐角走进来,拾起木傀儡放进袖中,偏头看着魂又虫离开的方向面露嘲讽。
“呵,还以为能有多厉害呢,结果就这样?连我都不敢杀?白费我一个木傀儡!”殷娘娘款步走出洞府,回去自己的地盘,“蠢货,骗她疫蛊是死物居然还真当真了。呵呵,那是活的!你就用尽自己的灵气去滋养它吧,等你死了,瘟疫也就扩散整个世界了。”
嗯……这瘟疫对妖怪是无效的,她得再努努力,解决剩下的几个妖王才行……
另一边,浑天精并不知道自己招人算计了。他从地心回来就立马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考完后身心舒畅,窝在家里享受假期。
早早起来吃个早饭,上午学习下午游戏睡前看动漫,完美!
但是浑天精的美好心情很快就被程止那张乌云密布的脸破坏了。
程止从地心回来之后就一直情绪低落的模样,本来浑天精是秉持着无视原则对待的,但……这家伙的脸色越来越过分,他不得不在忙碌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问一下。
“你怎么回事儿啊?被人欺负了?”
程止摇头:“没事。”
浑天精嘁了一声就走开,但走了没两步,翻了个白眼又回来了。
“……算我怕了你了!本大爷现在的美好生活还要靠你出钱呢,你现在由本大爷罩着,有什么问题赶紧说!等过几年本大爷念完书想独自生活了,你可就没这机会了!”
“……”
程止犹豫了一瞬,没头没脑地问:“妖怪……是不是都作恶?”
“啊?你这是什么问题?”浑天精不解,“那不当然的嘛!不作恶还叫什么妖怪!不作恶的那就不是妖怪了!”
浑天精想了想,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难道是愚落婆和你说什么了?难道她说妖怪也有好坏之分?嗐!你别听她胡说!妖就是妖,哪怕她收留了几个破小孩,也改不了她早就变成妖怪的事实了!”
嚷嚷完,浑天精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嘁……难道她还当自己是仙女啊……怎么说能脱离妖道的也是本大爷啊,也不看看本大爷从妖王们手里拯救世界多少次了……”
程止没听见浑天精的嘀咕,只听他说完前面的话,他就知道愚落婆的话不是糊弄自己的……哈……说白了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也是要死的人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程止心无挂碍,继续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就等着浑天精什么时候腻味了自己或者这个世界,来个宇宙毁灭。在此之前,他还是个为浑天精的生活奔波的可怜虫。
天不遂人愿,当程止打起精神想工作的时候,老板不让他工作了。
在这场对话后一个多月,不知从哪里兴起,也不知哪里没有被波及,一场疾病突如其来地冲击了全世界,数以万计的人染上了疾病并且因此死去。全世界都陷入了恐慌,哪怕有几个地方的元首梗着脖子说无所畏惧,最后还是被日益严重的病情逼着正视它。
因为这次疾病,大多数公司都选择将员工赶回家,在家工作。程止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浑天精并不怎么在意。
不过就是在家工作而已嘛!又不是丢了工作,只要有工资拿,他能有氪金的资本就没问题!至于这场来势汹汹的疾病?管他呢!反正自己本质是妖怪,除非有谁制作了特意针对自己的毒素,否则一般人类会得的疾病对自己来说就只是一团空气。
宅在家里,很快,两个月的假期结束了。
返校前几天,浑天精哼着小调整理假期作业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学校发布的推迟返校的消息——
“同学们,因为病毒的影响,出于对同学们安危的考虑,学校决定按照教育部的文件执行推迟返校的规定。目前初步决定一个月后返校……”
浑天精迅速扫完消息,努着嘴点点头,没什么不满。
嗯,延迟开学……算啦,谁让人类那么脆弱呢!本大爷就迁就一下他们吧!学校里的同学都挺好玩的,少了哪一个他都不舍得。也好,趁此机会把下学期全部的内容都预习掉好了!然后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就能好好呛一呛那些老师!哈哈,想想都有趣!
多得的一个月假期让浑天精斗志昂扬,越发期待正式上学的那一刻。
时间如白驹过隙,又是浑天精在准备假期作业的时候,学校又来了消息。
“同学们……”
浑天精扫完前两行字,将手机捂在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又!延!期!
浑天精差点没一个白眼昏过去。
想怎样?这意思是让他不要上学了吗?学校是想拿了钱不做事?老天你是学校又不是诈骗集团!
浑天精颤抖着手看完剩下的消息内容……
呼……
他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据说要在家上网课……那就好那就好,能上课就行,自己还是能欺负老师的。
到了正式上网课的那一天,浑天精早早下好了软件,充好了电,准备好网络,就等着上课与老师对话。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样准备充分的。
断网,卡顿出电音,网络延迟,不会使用……仅仅一天,浑天精就见证了无数妨碍他享受学习的问题。好几次老师试图互动,他都因为各种外界问题失去了打脸老师的机会,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他甚至都能听到屏幕那头无数的嘲笑声。
程止出现在浑天精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他一脸严肃地抱胸坐在电脑前,语气深沉地念叨。
“……我发现,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越是工于心计,就越会发现人是有极限的……”
程止沉默地看他,然后接上了他的话:“所以你不打算做人了?”
浑天精一拍膝盖,转过滑轮椅面对他。
“本大爷又要开始拯救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了!这次病毒来得毫无预兆,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发生的!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哪个妖王动的手脚!虽然离开地心前我动了他们的时间……但那可阻止不了贪心的一些妖王。——顺便提醒你一句,本大爷本来就不是人。”
“哦,所以这回是谁?”
浑天精捏着下巴思考:“我想过了,跟病毒有关的妖王也就那一个了——殷娘娘!她还没成妖王就喜欢捣鼓那些虫虫草草什么的了,最喜欢制造这种大规模恐慌了。如果有谁有这个能力和心思的话……除了她没别人了!”
“哦……”程止敷衍地应着,“所以你要怎么做啊?”
浑天精跳下转椅,颇有气势地挥起拳头。
“你赶紧拿上音响还有喇叭什么的,反正只要能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我们现在就去地心讨解药!不同意就直接物理毁灭了她!”
浑天精说得激情澎湃,程止却动也不动。
浑天精见他不动,皱着眉催促,但程止却问:“我能问一下,你想怎么去?”
浑天精觉得莫名其妙:“和上次一样坐车啊!难不成你想让我瞬移?上次瞬移的法器早就用废了,赶时间也没办法。”
“不是,我是想说,因为病毒,所以所有交通设施都停了。就算有交通工具,因为高层的管制,你都走不出这个县城。”
晴天霹雳!
“那这不就是说我除了待在这里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嘛?!”浑天精欲哭无泪地抓着程止的肩膀不停摇晃。
“呃……除非你变回妖怪,那样监控就抓不到你了……”
“这不可能啊!我都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了!就这样解封要有好一阵子封印不了了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