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和新娘子一直睡到食时才起。
昏房里挂满了大红的绸带,从梁上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阳光越过浅浅的窗棂窗纱,映入屋内,将屋里的一切陈设映照清晰。
桌上散着一些枣子、核桃、花生,地上落了一对白玉酒杯,也不知是谁昨晚碰掉的。
新娘子伸手摸了摸枕边人的脸。
那人睡得比她还沉些,被她捏了一把脸,仍是不肯醒,猫儿似的蜷缩着身子,推了推她。
“子玉,”她低声唤他。
她声音本有些冷冽,但因为此时语气温柔宠溺,听起来竟然也温情脉脉。
新郎这才悠悠醒来,睁开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乌黑幽深的眼眸一转,定在了她脸上。
“采歌……”他声音倦倦的,似乎还没睡醒。
她噗嗤便笑了,翻身下床,先替自家还睡得迷糊的夫君沐浴更衣。
男子眉眼如画,五官俊美鲜明,头发散着宛如乌玉般光泽,更衬得脖颈处的肌肤如白瓷般细腻柔滑。
他眸子垂得很低,安安静静,也不说话,任由采歌折腾。
到收拾完了,怀与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缓过来。
采歌道:“你再坐会,我去换身衣服。”
她袅袅婷婷的身影晃了晃,果真要走。
沉默的怀与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不肯撒手。
采歌回首粲然笑道:“别怕,我一会便回来。还是,子玉要与我一起去么?”
她去换衣裳,他怎么可能跟着去呢?
哪怕是昨晚……
两人酒喝多了,沾床就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从前的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怀与脸皮薄,比不得采歌。即便知道这是她的调侃,他那白暂如玉的脸庞还是染上了一层薄红,漂亮的手也羞怯地缩回去。
他不敢将她的话深思下去,却咬了咬唇,仍然直勾勾看着采歌。
两人对视着。
他眉如远山黛青,眼睛乌黑,看不出情绪。
天知道他这会倔强的表情有多么迷人。
采歌不禁噗嗤笑了,习惯冷冽的眼眸中奇迹般冰消雪融。
她的目光与他如胶似漆缠绵了片刻光景,谁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最后还是她又笑又叹,扭身走了。
怀与注视着她的背影,乌黑的眸中只映入了那一抹窈窕的倩影。
采歌怕他等急了不安,很快换好衣服回来。
她换上了一袭与昏服颜色相近的红色窄袖襦,下面一件同样颜色的红色长裙,肩上披着一件薄薄的花帔。裙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点缀的孔雀尾羽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没入纱衣之下,更衬得她身段窈窕高挑。
三千青丝规规矩矩挽了一个妇人髻,用金玉簪钗固定好。面上却是未施粉黛,偏偏她容貌昳丽冷艳,无须妆点,就足够摄人心魄。
采歌拉着他走到新房门口,道:“方才听得外头热闹,想是大哥哥已经来了。”
他费了些力气,才轻轻“嗯”了一声。
“咱们出去吧。”她说。
怀与点头,伸出那双好看的手,缓缓推开新房的门。
外头等候的丫鬟们恭恭敬敬唤道:“小公子,少夫人,阿舅已在前堂候着哩!”
成亲次日,新郎家会备轿去请来阿舅,吃一桌“会亲酒”。
采歌的长兄作为娘家的代表,早早赶了过来。
偌大相府,从怀与的大院出来,还有不少路要走。新婚夫妻两人在相府弯弯绕绕走了许多圈,才到前堂里,果然看见赵家长子赵盛在怀与他爹怀礼寒暄。
他们面前摆着几道茶点,都只意思意思动了几口,着实浪费。
看得将近一天没怎么吃饭的采歌越发饿了。
她余光一瞥,看见自家夫君仍然垂着眸,安安静静的,不禁勾了勾嘴角——也罢,能与心上人拜堂成亲,挨一天饿算什么呢?
赵盛看见赵采歌来了,忙对怀礼道声“失礼”,扭头唤道:“折儿!怎么来得这样迟?”
第一次正式见长辈,姗姗来迟,让人久等,总是会给长辈留下不愉快的第一印象。
采歌来迟,怀礼面上本有三分不悦,但赵盛先开口责怪,他便把那不悦之色收了回去,反而帮衬着道:“儿媳昨日既要帮忙照料与儿,又要应对宾客,想是累着了。不过晚了一会儿,阿舅不必生气。”
赵盛收起佯装的怒火,歉道:“我家就采歌一个女儿,阿爹自小惯着她,难免有些骄纵。这脾气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还请世伯多多担待。”
采歌跟着告罪:“是妾疏忽。”
她端着茶,从夫君的爹娘敬到兄长。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总算让怀礼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怀与的大哥怀凌倒没表露出什么不快,端过她敬的茶喝了个干净,看起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怀凌的妻子杨氏在袖子里捏了一块点心,等采歌走近了,低声道:“弟妹,小心。”
她手一晃,一块枣泥山药糕就滑到采歌手心里去了。
杨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采歌此时饿得慌,这块枣泥山药糕是她特意藏好准备给采歌的。
一切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枣泥山药糕还热着,似乎能从手心暖到她心里。
连后续的繁冗礼节也没那么令采歌厌烦了。
她行事滴水不漏,怀礼没拿捏出她的其他错处,后面倒是表现的对这个新儿媳十分慈爱,仿佛已把她的迟到抛到脑后去了,全然没放在心上。
叙旧寒暄后,按规矩,要由采歌扶着大兄赵盛去新房休息。
等到外人都走了,怀礼才面色一凝,不言不语,抿了口沏好的新茶。
怀与安安静静坐着,垂眸也不说话也不动,像玉雕刻成的美人。
这两人都冷冰冰的,喜怒不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怀凌只好挪了挪位置,坐到怀与边上道:“与儿,我才回来,不是很清楚事情始末。听娘说,是你非闹着要娶赵氏女的?”
怀与表情没变,乌黑的眼睛勉强抬起了一点,定定看着他哥。
杨氏帮腔道:“你少瞎说,娘可没说小叔‘闹’。”
怀凌笑道:“我家弟弟从小乖巧,自然是不会闹的。”他看看怀与,温和地继续说,“与儿莫怕,哥哥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你平常一贯是听爹娘话的,难得见你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怀凌好奇心作祟,性子又藏不住,张口就问了,倒也没期待怀与回答,只是说出来心里才舒畅些。
小时候怀与因为意外磕了脑袋,后来便一直心智有缺,寡言少语。家中只好把他当个半大孩子照看,习惯将一切都替他打点好了。
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主动表示什么,只一味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在得知是他主动求娶赵采歌后,怀凌才会十分惊讶。
之所以是惊讶而不是欣慰,是因为这赵氏女有一些……不同寻常。
此女幼有才名,大街小巷都知道她三岁成诗,不得不叹一句:赵家出了不得的女娃娃啊!等赵氏女再长大些,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又因为容貌昳丽,宛若天上仙子,而名扬四海,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这天下第一兴许有些夸大了,但赵氏长得美若天仙倒也是真的,方才一身红衣的她进门时,所有人都被那艳色一惊,屋里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还是赵氏的大哥开了口,其他人才回过神来。
足以见得赵氏美之旷世罕见。
只是以这美人身份,要嫁入相府还是略微差了些。
本来,即便怀与要娶的女子身份差些,他们也是不介意的。
所有人都盼着怀与这个不幸的孩子能过得平安喜乐。
可是想到这赵氏在外的名声……
也不知她对怀与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怀凌是觉得稀奇,作为父亲的怀礼想的就更多一层,只是很多事,做父亲的不便说。他目光微动,也看着次子,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偏偏怀与眼观鼻鼻观心,心平气和,回了个“嗯”。
也不知道在答什么。
怀凌开始绞尽脑汁想这个“嗯”的意思,那边怀礼微微叹息,又抿了口茶。
杨氏见气氛渐沉重,忙道:“别光顾着说话,小叔可还没用早膳呢。”
她叫来丫鬟,传了点简单的粥点。粥点是早就做好的,长房这边叫,马上厨房就热好了捧过来。
丫鬟打开食盒,一个一个碟子摆好。
“不错不错,是我疏忽了,”怀凌踩着台阶下,“这粥是你嫂子早上下厨亲自炖的。喏,快尝尝!”
杨氏笑道:“这是薏米粥,里头加了红枣、红豆,补血养身,健脾祛湿。”
丫鬟又开了几个碟子,里面俱是杨氏亲手做的糕点。除了刚才偷偷给采歌塞的枣泥山药糕,还有雪花糕、枣泥麻饼、松花饼、如意酥等等,五花八门,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拇指大动。
杨氏极擅制作粥点,手艺比起宫中御厨也是不差的。
在一桌香甜的粥点前,怀与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一样。
一时气氛一凝。
杨氏不安地捏了捏帕子,疑心是自己做的糕点粥食不合怀与心意,惹得小叔不高兴了。
怀凌正想开口替爱妻解围,便看见门槛外立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红衣如火,原来是送完赵盛回来的赵采歌。
采歌恭声挨个叫过,而后无比自然地坐到怀与身边。
怀与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安静地吃早饭。
杨氏明白过来:原来小叔是在等弟妹一道用早膳。
采歌自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小插曲,她扭头对怀与轻声道:“等久了?”
怀与摇摇头,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了。
他低下头喝了口粥,大概是觉得自己对采歌依恋太露骨了些,面上便有些臊,直红到耳根去了。
怀礼目光复杂,从怀与的脸盯到采歌的脸。
他真没想到,怀与居然真的这么喜欢新婚妻子赵氏。
怀礼是从小看着怀与长大的,如何看不出怀与的异常呢?
这么多年,怀与只有面对赵氏,才会表露出这么鲜活的情绪。
莫非,他是真的对赵氏情根深种么?
可这赵氏女绝非池中之物,以与儿的心性,如何能驾驭此女……
怀礼看采歌神色自若,长子怀凌和长媳杨氏浑然不觉,笑着给采歌介绍各个糕点,插科打诨,与采歌聊得十分愉快。
一桌人和和睦睦,只有怀礼在气氛之外。
他捏着手中的茶杯,眼光晦涩,终究什么也没说,面上也看不出丝毫异常。
没有太多权谋,没有太多爱恨,有也一笔带过。
他们的爱情,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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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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