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弋出宫时,廿一没有紧随其后,而是掉头去了太医院。
廿一找到陆院正时,他正一面捻着胡子,一面翻看医术古籍。
廿一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院正,服了鸩毒的人还有没有得救?”
陆院正停下翻医书的动作,严肃问:“服了多久?”
廿一:“两个多时辰。”
“两个多时辰?只半个时辰人就能凉透了!”
“她没死!”廿一忙道。
陆院正压根不相信:“绝不可能。”
“是真的,我赶到时人虽然没有了呼吸,但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于是给她塞了两粒护心丸,你快收拾药箱,随我出宫救人。”
廿一压着嗓子,提醒陆院正:“此人对殿下很重要。”再往下就不肯说了。
两人拎着药箱,当即往外走,可刚走出太医院,就看到一个小太监遥遥跑过来。
“陆院正,太子殿下命所有太医赶去文华殿救人,动作要快!”
就算是太子本人受伤,也未有过召集全部太医的先例,这番阵仗不禁令陆院正心生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殿下这么上心。
可眼下不是疑问的时候,太子的重视越大,意味着太医们的责任也越大。
陆院正不敢拖延,立刻步履生风地往文华殿赶。
文华殿。
太监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往里送,谢弋坐在床沿,怀里抱着扶荷,正端着碗往她嘴里喂。
可扶荷牙关紧闭,根本吞咽不下去,乌黑的药汁前一秒刚灌进嘴里,后一秒就流了出来。谢弋尝试了很多次,药碗几乎见了底,都没能让她成功咽下一口。
“阿荷,孤不会让你死。”谢弋咬着牙,将剩下的药汁倒入口中,毫不犹豫地对上了她的唇。
陆院正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殿下,危险!”陆院正疾步向前,想要阻止谢弋这种极其危险的哺药方式,因为唇齿相触,他也会中毒。
“不用管孤,先救她。”谢弋毫不在意地喂完一整碗。
对于谢弋的举动,陆院正看得是心惊肉跳,他勉强镇定地将手指贴到扶荷的手腕上,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她体内有两股紊乱的气息正横冲直撞着。
陆院正不禁眉心一跳:“奇怪。”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
他翻遍了脑海的毕生学识,又细细地查探她的症状,得出了一个惊讶的结论。
“娘子的体内除了鸩毒,还有另一种毒素!更关键且奇怪的是,这种毒明明在娘子的体内存在许久了,却仿佛是被封印了一般,直到鸩毒的出现才一起发作。”
谢弋心口一紧,好似被人攥住了,闷闷地喘不过气:“什么意思?”
陆院正:“娘子体内的第二种毒歪打正着,与鸩毒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再加上廿一给娘子喂了护心药,所以让她撑了那么久。”
谢弋的下颌绷成了一条线:“你是说她有救了?”
“不,殿下,恰恰相反,娘子现在的境况十分凶险,请殿下先将娘子放平。”
谢弋沉着脸,将人放到床上,可胳膊刚抽出来,就听旁边的太监惊呼一声:“血!有血,殿下你没事吧?”
谢弋不明所以,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胳膊,没想到在袖子上看到一滩不知何时开始洇出的血迹。
不光是袖子,就连他的袍子上也是,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是原先抱着扶荷时,与她接触的部位,因他急着扶荷身上的毒,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谢弋怔了怔,想不明白这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当目光缓缓下移,落到扶荷的肚子上时,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谢弋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面色剧变,想也不想地就拉开了被子。
褥子上,有一团鲜红正不断蔓延开。
她身下的红,是那样的刺目。
“娘子可能要滑胎了!”陆院正在把到微弱的喜脉后,终于明白为何扶荷身上的第二种毒此前没有发作,偏偏在服了鸩毒后才开始发作。
“胎里毒,原来是胎里毒!”
陆院正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病症,只觉得喉中凝涩:“胎儿先天体内带毒,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胎儿的父亲当时也中了此毒。”
“不可能。”谢弋下意识反驳陆院正的诊断,裴离身强体健,何时中过毒了?
只有自己在两个多月前的避暑山庄中过毒……
等等!
谢弋脸色僵滞,一把攥住陆院正的胸口,咬着牙问:“孩子多大了?”
“两,两个月。”
轰——
有什么东西在谢弋的脑子里炸开。
“你说什么?”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也好像被抽空,谢弋的脸上充斥着茫然和不解,久久没有反应,像是在消化什么很晦涩的难题。
“两个月了……”他低声呢喃,又似是不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要笑,可努力尝试了几次,也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孩子竟是我的么。”
他趔趄地后退一步,一时间头晕目眩,电闪雷鸣。恍惚间,扶荷跪地哀求的泪脸又浮现在眼前。
——“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求求你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裴离一马。”
——“谢弋,你摸摸,他都快有胎动了,你摸摸他好不好。”
而他怎么说的?怎么做的?谢弋如坠冰窟,牙关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不敢再回想下去。
“阿荷。”谢弋抖着手,想要好好抱住她,温暖她,可伸出的手再怎么抚摸,也捂不热她身上的冷意。
扶荷身上的肌肤冰凉刺骨,散发着毫无生机的颓败气息,这份颓败逼得谢弋绝望。
他想要她哭,想要她笑,想要她冲上来跟自己拼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悄无声息。
*
扶荷接下来几日的情况果然如陆院正所言那般凶险,整个太医院的人不眠不休,将宫里保命的珍贵药材全用上了一遍,才堪堪没让扶荷断气。
只是再怎么努力,她一直是活死人的状态,身体没有丝毫的好转。
就在扶荷昏迷的第七日,陆院正对谢弋说:“殿下,娘子体内的毒暂时被压制住了。”
“那她为何还不醒。”谢弋轻声问。
“按理说该醒了,可臣通过把脉发现娘子……”陆院正犹豫了下。
“说下去。”
“臣发现娘子她心思郁结,似乎……没有活下去的斗志,如果拿她最看重的东西多加刺激,假以时日,或许能苏醒。”
“鸩毒给娘子身体带来的损伤很大,如果十日内醒不过来,她可能再也唤不醒……永远陷入活死人的状态,还请殿下做好心理准备。”
她全家都死了,还有什么在意的人和事呢?
“阿荷,你想死掉和裴离团圆是吗?”谢弋埋进她的颈侧:“不要做梦了,孤不会让你得逞!”
“殿下,娘子的脉搏更微弱了!”
“!!!”纵使谢弋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他们二人间的游戏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地位扭转。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扶荷几欲消碎的生命,回想她究竟在何时蚕食了他的底线?谢弋越想越觉得心口闷痛,满腔恨意和不甘肆意翻滚,横冲直撞,却无处可去。
“阿荷,你要你愿意活过来,孤放裴离一马!”谢弋咬牙切齿。
“孤不会杀裴离,只要你睁眼,阿荷,只要你睁眼!”
陆院正:“啊,娘子的手动了!臣看到了!原来娘子她最在意裴郎君,殿下!殿下!”他不知三人间的纠葛,只一心沉浸在扶荷突然产生反应一事上。
谢弋听了陆院正的话,脸黑了又黑,他当然知道扶荷最在意裴离这个正牌夫君,无需旁人提醒。
“扶荷,你好样的!”谢弋被气笑了。
“去诏狱将裴离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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