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个恋人,是一个脸上长着双圆圆酒窝的人。
他腼腆,害羞,容易脸红。
我朝他探一探手指,他的睫毛就会像被惊飞的鸽子一样,扑棱棱挥着翅膀往远处去,想要躲避我的靠近,又怕这个举动有可能会伤害到我,垂下眼睛把肩膀往我这边方向靠,告诉我:
无论我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接受并习惯的。
同时,他的脸颊会慢慢,慢慢,慢慢地结出一颗色泽诱人的红色苹果,而果皮上,又结着薄薄的白霜,散发出浓郁的可口香味。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像电钻一样狠狠咬开苹果,把它的汁水狼吞虎咽进肚子里,让它乖乖待在我的肚皮里长久安息。
我向来是不懂得收敛的。
不出一会儿,他的两个脸颊上就冒出了排排深色牙印,显得突兀又怪异。
我并不为此感到懊恼,但还是说出那句:
“抱歉。”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为什么长了副面太秀色可餐的面皮,总是勾得我牙痒痒的。
听见我的歉意,他的眼睛拉开窗帘,用那张柔润的嘴唇朝我抿出一个小小的甜美微笑:“没关系,我喜欢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拒绝我,默默容忍容忍我的一切行为。
但我总要学会节制一点,免得在类似的地方栽上一个大跟头。
我可不能只有贪婪。
我要学会为未来有可能发生的风险做出评估,思考着怎么去解决掉它,而不是手足无措被打得慌神。
——好吧,我得承认,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幻想还没有出现的风险。
……
在外人看来,我这个坏学生一直在试图带坏乖乖好学生。
可实际上,他比我坏太多了。
他竟然试图用温柔甜美的陷阱让我沉醉其中,把我的胃口养叼到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承受我,把我牢牢抓住,不让我看见更漂亮更美丽的食物,更不允许我抛弃他后忘却他。
明明忮忌心非常强,却偏偏总喜欢做出一副包容理解的表情,背地里又偷偷咬牙切齿。
以正宫做派去威胁每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总是表面上装出对我的行为感到无奈的样子,摸着咬痕抱怨让我下次轻点,内心早已高兴得恨不得在敲锣打鼓里踩着节奏舞一场狮。
活脱脱一披着小绵羊皮的不知名犬类,扒开皮里面全是浓黑。
男人的心思实在太弯弯绕绕。
我懂不了。
我觉得有些厌烦了。
出于对第一个恋人的怜惜,我对他提醒道:“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确认我在说什么内容后,他好像很惊惶一样,眼眶瞬间泛起一片红,脸色也白了几分,不顾一切跪趴在我脚边,雄伏着小声呜咽,对我祈求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想告诉我,一开始,他的确想要要求我们两个人都共同遵守他制定的规则,但后来,他已经不再期盼我这个人学会专情一人,自顾自以高标准高要求对待自己,努力让我忘不掉他、或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想起他的影子。
我盯着他雾蒙蒙的,仿佛真的会下雨一样的湿漉漉眼睛想:
啊,现在又变成小兔子了。
我有些想不起来,他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只知道忽然从某一天起,他的腼腆害羞和容貌优势,变成了他向我讨要嘉奖的工具。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再单纯了。
他身上失去了我当初一眼万年的纯粹干净,被搅得一团乱。
不得不说,他实在太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达到想要的结果。
但我真的有些厌倦了,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被人暗暗揣摩言行的生活。
这让我们两个人都非常疲惫。
天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谈一场简单的恋爱,用来调剂心情的,万万没想到会跟想象中脱缰了一样背道而驰。
这样不好。
不健康的关系和感情,都应该被斩断。
我伸手抚摸了一会儿他为我流出的圆圆眼泪——他向来这样,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是哭泣,也要保证自己哭得美美的,眼皮红红的,脸红红的,抽抽噎噎的,却丝毫不显得狼狈臃肿,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接着低下头,从上面品尝到满腔涩苦和一小点辛辣,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出的畅快。
整个过程中,他都睁着那双柔软漂亮的眼睛,像只随时都可以进行烹饪的纯洁羊羔。
迷惑性极强。
我不想再犹豫不决,干脆利落道:
“我们分手吧。”
此话一出,他的表情管理能力明显失控,他的假面也再也维系不了完美。
他的身体开始不停颤抖,极力控制自己在这个时候也要保持漂亮。
“对不起,是我不够好,我不该……”
不该什么?
他含含混混揭了过去,搬出我们相处时的细节,既用来证明我们彼此相爱、相处时有多么浓情蜜意,又想一石二鸟让我心软以此挽回我。
我没有看他有可能会引发心软的脸,侧头看向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应景下起绵绵细雨的窗外——一如我们初见之时。
……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天气也是这样的。
天空没有预兆下起了雨,我没有带伞的习惯,正纠结要等雨停还是冒雨跑好呢,他就像偶像剧男主角出场那样,带着白光握着伞,向我一步步走来,脸庞紧张到像煮熟的薄皮云吞,但还是鼓起勇气,轻声细语对我说:
“我带了伞,我们一起走吧。”
我当时想,他好漂亮。
真的好漂亮。
我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漂亮的人。
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嘴巴粉粉的,整个人瞧起来白白净净清清爽爽,身条还又细又长又韧,像一把柳叶条,秀丽五官氤氲在雨雾里,多出了几分上釉般的莹润色泽,漂亮得令人冲昏头脑。
我吊儿郎当对他说怪话:“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上你了,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不得不说他真幸运。
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和谁谈一场校园恋爱。
回答我的,是他微微靠近过来的肩膀,他亮晶晶的清澈双眼和他清润温和又坚定的声音:
“我要。”
“我叫……”
“那行,你以后就是我男朋友了。”
我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庄雪。”
庄园的庄,大雪的雪。
他抿着笑搭上,伞面得以有理由往我这边倾斜,脸也往我这个方向靠得很近,近到我随时都能亲到他柔软的皮肤,放任另一边肩膀,可怜地被雨水浸湿。
不用看都能感觉到,他的肢体盛满了雀跃。
然后像第一次学会走路一样,笨笨地学起我走路的样子,哪怕我故意朝他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他也傻乎乎不知道躲开。
反而担心我有没有被淋湿,眼神无比关切。
看着他几乎要溢出来的滚烫喜爱和藏不住的渴望黏腻眼神,我意识到,我鬼使神差做出的决定还不错——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解闷玩具。
*
回忆很擅长添加滤镜,我差点又鬼使神差。
在我转方向的脚步跟他错开之时,他羽毛一样轻飘飘拼凑起一句话:
“庄雪,是你说要和我在一起的。”
“你说过的。”
这些话不知道他是想强调事实,还是在催眠自己不愿醒来。
看起来很可怜。
但我才不会因为男人可怜就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此,我有些讨厌起他的固执不放弃了,残忍揭穿我无情的本面:“哦,这你也信?同样的话我可以对很多人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他原本红润健康的气色在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仿佛他本来就是这副阴郁苍白的模样。
不用猜都能猜出,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仿佛这样一来,我就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懊悔似的。
或许他在学业上的确一帆风顺一往无前,但在我这里,他注定是要尝尽苦头的——我既然能施与他想要的甜蜜让他幸福,当然也能收回那些甜头让他痛苦。
谁让他,偏偏就是对我死心塌地。
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喜恶同因这个词,在我喜欢他时,他怎样都漂亮可爱;可当我不再喜欢他时,他的漂亮可爱就变成了错。
瞧,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只记得了我给了他多少好处。
他这么聪明,这么会揣摩我的心思,这么会变着花样讨我欢心,应当是明白的吧。
他幽幽开口:“骗子……”
“明明说要永远在一起的……”
我叹了一口气:“抱歉。”
或许我在某一刻的确真心实意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但那些一刻,就仅仅只是一刻而已。
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想另外的事情。
女人在感情里的诺言,只是助兴剂而已。
他在我这里的占比,很小很小。
所以,我们分开是迟早的事情,我只不过把时间拨到前面了一些,又把美好泡泡之下的现实提前戳破了而已。
怪我吧。
怨我吧。
恨我吧。
继续痛苦地爱我吧。
……
我眯眼感受了一下雨丝,心想这场雨一看就会下很久很久,我好巧不巧又忘记带伞了。
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好心人举着伞出来想要帮帮我呢?
——“那个……你忘记带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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