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蝉似乎一刻也不消停，一大早就开始唧唧复唧唧。严蕊棠起身，把窗户关上，把电风扇的风力又调高了一档。

李秋旻抓着衣领鼓了鼓风，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吱呀吱叫作响的吊扇，转得特敷衍。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老担心这风扇要掉下来，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蛮耐用的。”

“你别看它跟老黄牛似的，学校每年还派人来检查一趟呢。本来想换，但电工说还能用，以前的东西质量就是好，想让它下岗吧，它还占着坑不坏。”

“空调真开不了？”

“暑假不开，更何况这还是个备用的教室，能给你弄点儿风扇扇就不错了。”严蕊棠说着就返身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持型电风扇，递给了李秋旻。

“还是你准备周全啊。”

“在这儿上了几年班，这还能不知道嘛。”

“都九点了，第一个学生怎么还没过来？”

“他一向踩点，再等他五分钟吧。”

李秋旻把桌上访谈用的录音笔摆正，又调了调椅子的角度，“这椅子不会散架吧？”

“这个还真说不准，这个教室里的东西好多都是淘汰下来的，你要不再换一张。”

“行吧。”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纪临灿微微喘着气出现在了门口，“严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进来吧。”严蕊棠已经习惯了。

“我以为我哥要一起来这儿，还在家等了他半天，结果他说要去医院。”

李秋旻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学生基本信息。

“是梁医生。”严蕊棠说。

“同学你好，我是今天负责访谈的老师，我姓李，初次见面。”

“你好，李老师。”

李秋旻冲面前的纪临灿微微笑了笑，“谢谢你愿意抽时间来参加我们的访谈，我们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不用觉得拘束哈。”

“我不拘束。”纪临灿自如地把椅子朝前拖拽了一点儿。

“最近放假在家还好吗？和原来的同学朋友还有联系吗？”

“有，”纪临灿瞄了一眼一旁的严蕊棠，“我们之前还一起去医院看了严老师。”

严蕊棠低头抿了抿嘴，扫过面前的大纲，视线停在了“受访者人际交往”这行，在第一个小问题后面打了一个勾。为了人类的福祉和社会科学的进步，她忍了。

“你个人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活动啊？”

“我报了驾校。”

“最近报名的人多吧，学得怎么样啊？”

“下周考科目三。”

“进度挺快的呀，都没安排什么休闲活动？”

“我下个月打算去毕业旅行。”

“不错哦，”李秋旻点点头，“打算去哪儿呀？”

“日本。”

“你一个人吗？”

“和同学一起。”

“年轻真好呀。”李秋旻不自觉感慨道。

“李老师你也还年轻，你比我哥年轻好几岁呢。”

李秋旻扶额笑了一下，“谢谢你宽慰我，你们家还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没了，就我跟我哥。”

奋笔疾书的严蕊棠抬起头来，“那你们家应该没有重男轻女的氛围吧。”

“有啊，怎么没有？”纪临灿撇了撇嘴，“我妈常说要是我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她就能儿女双全了，结果却是老来得子的赔钱货。”

话糙理不糙，严蕊棠和李秋旻都没忍住，一下子就笑了。

“那你想要姐姐或者妹妹吗？”严蕊棠问他。

“倒也没有，反正我以后会有嫂子的，都差不多嘛。”

“你在学校里会觉得男生和女生被区别对待吗？”

纪临灿想了想，“有的吧，我觉得老师对女生会更温柔一些，言语行动上都会更注意，毕竟是女生嘛。”

“毕竟是女生，所以呢？”她追问道。

“是女生，所以生理结构上就会更柔弱一些吧。”纪临灿顿了顿，见对面的两人都盯着自己，连忙摆手，“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哈。”

“我知道，我们做这个访谈的目的就是想收集一些第一手的资料，没有什么标准答案的定义。”

“你在学校里有上过两性教育相关的课程吗？”李秋旻接着问。

“生物课算吗？”

“算，还有其他额外的讲座或者手册之类的吗？”

“额外的，好像就没有了吧。”

“你们班谈恋爱的同学多吗？”

纪临灿似乎噎了一下，“有，但不多。”

“周围同学是一般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就都是别人的事情嘛。”

“你觉得谈恋爱对高中生来说算不算坏事？”

“坏事？”纪临灿挑了挑眉，“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我觉得还挺正常的。”

“嗯，我也觉得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不过，会不会影响成绩？”

“影响成绩的不是恋爱，会学习的人恋爱也不影响，不会学习的人不谈也不会好，不是吗？”纪临灿耸耸肩。

严蕊棠和李秋旻交换了一下眼神，扬起了嘴角，“好像有点儿道理。”

李秋旻翻了翻大纲，“换点儿常识性的问题哈，你知道女生什么时候来月经吗？”

纪临灿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你说的是女生的生理期吗？”

“对，就是月经，听到我问这些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没。”纪临灿结巴了一下，“就是没想到你会问这个，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个课本上应该都有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太记得了，十四五岁？”

“没有那么晚，比男生遗精要早一些。”李秋旻在笔记本上打了一个叉，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你哥哥是妇产科医生，病人大多都是女性吧？”

“是的。”

“你怎么看？”

“当医生嘛，都习惯了，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

“如果你女朋友，我是说如果，因为痛经去看妇产科，医生是个男的，你会怎么想？”

“我不会怎么想，只不过刚好安排到了男医生，但我不觉得和女医生有什么差别。当然，如果我女朋友觉得不太舒服，我会去帮她问能不能换人。”

“你这思维挺超前啊，大学生的觉悟都提前上线了。”

“那是，我家里人都是看医护的，平时什么身体器官也看得多了，都是工作需要，我觉得无所谓啊。”

“你大学报了什么专业啊？也打算学医吗？”

纪临灿轻声笑了笑，“我们家这么多医护，我看着都累，我肯定不学医啊，我报了新闻学。对了，我哥说你是海大的学姐，那我以后还是你的学弟呢。”

“我已经不在海大了，现在在望京。”

“没事儿，那我以后去望京大学看同学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去看你呀。”纪临灿自来熟地说。

二三十分钟像是都不够他聊的，严蕊棠还在一旁掐着时间提醒了一道。

“辛苦你了，不仅帮我凑了人，还提供了这么多第一手的信息。”

“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怎么就应该了？你一开始不是还不想过来嘛。”严蕊棠揶揄。

“我哥硬是要让我过来，我拗不过他。”纪临灿一脸老相地说。

“梁医生让你过来？”

“对啊，他说他也要来，结果今天又不在这儿。”纪临灿微微有些不满。

“我们过段时间就请梁医生过来开讲座，你要是想见他，可以到时候再来。”

“讲座？那是针对高一新生的吧？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今天确实是辛苦你了，也帮我们跟你哥说一声谢谢。”

“严老师。”纪临灿扭捏了一下，“我哥说这个有辛苦费，是真的吗？”

“是真的，之后我会问你要账号，你提前准备好，得用银行账号哈，支付宝和微信账号都不可以。”

纪临灿眼睛一亮，“原来真的呀，我还以为我哥耍我呢。”

“就是估计有点儿慢，你就暂时不要惦记了，等哪天你忘了的时候，应该就能到账了。”

“啊？”

“你最近很缺钱吗？”

“没有没有，不就顺嘴一问嘛。那我就先走了，李老师严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再见。”

纪临灿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这是去找女朋友还是球友啊。”李秋旻说。

“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

“这不是一看就看出来了嘛。”

“你怎么看出来的呀。”

“就，就看出来了呀。”

严蕊棠往后退了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眼睛这么尖，有什么特征吗？”

“谈恋爱的人和母胎solo散发出来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那你看我呢？”

“很典型啊，母单。”

“你这念的不是社会工作，是面相还是算命啊？”

“不信？我今天就来帮你再看一个学生。”

“算了，”严蕊棠看了看手里的名单，“下一个学生平时有点儿腼腆，不太爱讲话，你别问太敏感的问题哈。”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自己报名的还是被你拉过来的？”

“我哪儿有那个能耐啊，肯定是自己主动报名的，我也还蛮意外的。”

“哦？那有点儿意思啊，到了没？”

“我去隔壁看一下哈。”

严蕊棠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章文靖正坐在隔壁教室靠窗的位置上，一见她立刻就站起来了。

她笑着朝窗户对面的章文靖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左边，示意隔壁已经准备好了。

章文靖点点头，从教室后门走了出来。她微微收着手臂，走路的脚步声很轻，像一只小猫似的。

到了隔壁的备用教室，就看到李秋旻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提前扶正了椅子。

“你好，我是今天负责访谈的李秋旻。”

“李老师，您好。”

“章文靖，是吧？”

“是。”

“名字很好听。我们今天就随便聊聊，不用紧张。”

章文靖点点头，但还是端正地把双手摆在了膝盖上，弓着背，略显拘谨。

“最近放假在家怎么样？”

章文靖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道：“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