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眼瞧婚期越来越近,国公府其他人都在为大婚的事里里外外打点忙活。
然而,深知雪就像没事人似的,平常不是去众墨楼喝酒,就是和几个交好的兄弟上山打猎、赏山光水色,全然不在意要结婚的那人是他自己。
——上午,深知雪从众墨楼回府,便开始收拾上山打猎用的东西。
他带细窄抹额,乌墨长发被玄带高扎,发丝随动作轻晃,黑袍胸前刺绣着金丝团云,腰间串串金铃。
肩背箭囊?,手拿长弓,潇洒自在地踏步要出府。
倒凑巧,黎晚带着深乐华正要进门,三人就这样在府前碰了头。
深知雪停下脚步,神色微微诧异:“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黎晚上下打量,看见他手里拿的东西,就明白他要去干嘛。“又上山?”
深知雪抬手摸下鼻子,眼神躲避,“呃、池咏潭约我打猎来着。”
深乐华听后,噗嗤笑出声,开口:“哥,我陪娘去白马庙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金姨娘和咏潭哥。”她揭露谎言后,又故作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呀。”
“嘶…”深知雪又假装自己记错,仰头思考,“那我是记错了,是池、颂泽吧。”
黎晚冷哼抱胸,“少懵我,颂泽压根没回长安。”她脸上表情足以替她说话:我看你装。
……借口,被轻易揭穿了、呢。
深知雪:“……”
这么赶巧,早知道就说盛鸣铮了!
他还在思考怎么圆谎,但黎晚根本不给他机会,“还有几天你就要成婚了?到现在也没个正形。”
她伸手推深知雪的肩,“这几日你哪也不准去,搁府里老实待着。”
“诶、娘,我真有事,得去办。”深知雪被推地退回门槛。
黎晚不听,“你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上哪玩儿,去哪块喝酒,都是要成家的人,天天没个正经事,像什么样子?”
黎晚步步紧逼,深知雪怎么哄怎么劝,她也不动摇半分。
“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她一路推着深知雪到亭中,他不情愿地被摁坐在凳上,表情哀怨,双手托下巴。
黎晚坐在对面,轻咳出声,似乎有很激动的事同他讲。
“知雪啊,你可知,娘今日去白马庙里祈福,竟意外见着里头不常露面的得道高人,于是找他算了一卦你的姻缘。”
“你猜怎么着!!”黎晚双眼闪亮,脸上写满:快问我、快问我!我告诉你!
深知雪轻叹转头,如她所愿,“怎么着?”
黎晚语气瞬间兴奋起来,道:“那高人说,有良人、从南来,五行相生带水木。并且,我前不久派人要来了那闻家公子的生辰八字,发现!”
突然手舞足蹈,“全都对上了!!”
“所以!他、就是你的天赐良缘!”
听后,深知雪无语地闭眼,手放在膝上,频频来回摩擦。
心里怒骂:我一定要砍了那神棍!!
黎晚现在对闻竹相当满意,脑子里幻想的全是深知雪和他婚后浓情蜜意的生活,高兴地哼哼。
“哎呀、我以前真是想不明白,我儿怎么可能会是断袖,可如今天命注定,一切、都合情合理啦~”
深知雪:“呵、呵…呵……”娘,你这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吧!?
这时,他突然闻到股味道。
黎晚同时捕捉到,探头吸鼻子寻找,回忆熟悉的气味。
这味儿,像……
糊味儿!!!
两人猛地意识到什么,同时起身朝厨房方向快步跑去,抬头就发现厨房屋顶上萦绕着滚滚黑烟。
深知雪霎时踹开厨房门,黑烟扑冲而来,飘散出去。
里面人影显露:
瞧深乐华像做贼似的,娇小地身躯蜷在灶台旁,小脸熏的黢黑,发饰、身上沾染的都是黑灰。水汪汪的眼珠左右转动,伸手擦掉鼻头的灰,结果蹭一手,心虚地看着他们。
尴尬地嘿嘿干笑:“娘、哥。”
二人想吸气冷静情绪,又怕吸进“毒气”,硬是没敢喘气。
深乐华又在炸厨房。
……碧蓝天空下,国公府一角浓烟直冒。
旁人知道的是家里厨房炸了,不知道的,可能、以为再搞什么机关火药吧?
皎月低垂,繁星移游。
今日,深知雪最后也没出去。
—
四月初四,清明时节。
距大婚仅剩一天。
天刚擦亮,闻竹便起来,全身穿着纯净素白的衣衫,手挎篮子,匆匆出府。
清明时节雨纷纷,许是因为朦朦细雨,所以空气莫名湿冷。
这样的天气,正如闻竹现下的心情,阴霾不散。
沿小路上山,山间嫩草裹挟水珠,每进一步就不可避免的碰到,沾湿下摆。
……步入山林深处,直到瞧见两个小土包,以及前头立着的两块碑。
碑上刻:家父闻不染之墓。
另一个则是:家兄闻梅时之墓。
闻竹只觉双腿发软,膝盖一弯,跪在石碑前。
他颤抖着伸出胳膊,手指轻触那冰凉的石壁,抚摸上头刻字的纹路。
可叹欲语泪先流,眼中是散不尽的霾,阴雾缭绕。
“又至清明,你们过的怎么样?”
亲人离世,仿佛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阴暗潮湿。
商陆站在身后,忍泪死咬下唇,为闻竹支伞。
他拿过两个烧火铜盆,各放两边,折几节树杈子丢在盆里,掏出火折子,打开吹气,火苗顺势跃动。他护着火种,点燃盆中树枝,吸鼻子道:“家主,给老爷和大少爷烧些钱,好让他们不过苦日子。”
闻竹褪下肩头篮子,里头满满一筐纸币。他两手抓一大把,搁在两头,纸币燃烧慢慢化为灰烬,携着思念,像真的通过火焰传递给了深埋于土的亲人。
风乍起,未被火舌舔舐的纸币飞舞,飘散至四周,绵雨落地无声,火焰荡漾无息,周遭凄凉无限延展。
纸币烧完,雨扑灭火种,浇凉闻竹的心。
他低头,紧攥拳,无法面对自己的父兄,没法把自己将嫁人的消息呼之欲出。
沉默半天,颤着声音开口:“爹、兄长…我、要成亲了。”他抬头看着石碑,强笑,“嫁给国公世子后,我就有权有地位,不会随便受人欺辱了。”
他弯下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没法给您、给闻家所有人报仇。如今得垂怜,闻竹定为闻家报血海深仇,必让江未眠、朝堂乱臣,下九泉地狱,遭万鬼啃噬。”
闻竹啜泣,但在说这句话时压下哽咽,语气坚定:
“见不到的广袤疆土,我替你们看尽,绘不出的万里山河,我替你们提笔。”
闻竹说完,只觉视野昏花。
恍惚间,坟里人的模样在眼前浮现,温柔地对他笑,伸手抚过他头顶,无声告诉他:会有那天,天下必将重回太平盛世。
闻竹压制不住情绪,泪与雨在脸上交织。
湿润的眼,是总也捂不热的手……
像个小孩般跪趴在地,将这些年受到的压迫、欺辱、委屈化为滚烫泪珠,颗颗砸入泥土中。
雨未断,泪未止。
身后大片树林中嫩芽繁茂,阴云密布下,林间显得灰暗阴翳,墓碑被雨水浸湿,闻竹跪在碑前,露出孤寂瘦弱的背影。
身后不远处的树干外,站着两个女人,在背后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梅时以死设局,但愿他是对的。”
“他这样,会不会对自己的弟弟太心狠。”女人平静的嗓音在细雨中钻出,又被绵雨裹挟砸进泥土。
女子相貌媚且不单,纯而不正,不施粉黛的淡颜美得特别,如染似画典雅古韵,面无表情地注视闻竹的背影。
她身后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为她撑伞,轻声开口:“元香,你大老远跑来长安,就为看眼他的弟弟。”
“他弟弟和他一点都不像。”曲元香垂眸,眼底没多少情绪,“走吧。”
二人身影消失。
从山间下来时,天已然放晴,乌云被日光撕开,明辉自云层缝隙处倾泻,碎金洒满天地。
在离家不远处,闻竹注意到府门前聚集好些人影,他心里顿时收紧。
不会吧,明日就要成亲,今天还有人闹事?
他这样想着,大步往前走,做好面对最坏的打算。
越近前场景越清晰,瞧闻府大门敞开,穿的花花绿绿的中年妇人站在石阶上说笑。
她们转头见着闻竹,甩起手帕,展开笑脸道:“闻家郎回来啦。”
闻竹脑袋发懵,没搞清楚现在什么状况,里头听到动静的玉清寒现身,踏出门槛迎过去。
闻竹左右盯这些妇人,问他:“这些是?”
玉清寒对妇人们挥手,招呼她们一块进来,“你前脚走没多久,你家门前便来辆马车,随后下来这些人,她们说是太后派来的,都是明日为你梳妆的妆娘,还要教你礼仪规矩。不过你不在,我也没法拿主意。怎么,留吗?”
闻竹微叹,从喉间发出声嗯,“让她们住下吧。”
——下午,国公府为大婚开始装束,采买数不胜数的喜烛、红绸布、五谷杂粮……各种婚庆用品,里里外外开始装饰。
由家主黎晚亲自指点,众人忙得热火朝天。
因而下旨赐婚仅有一月,许多规矩都来不及提前准备,例如大门重刷朱漆,府里整体大扫除等。但喜堂的装饰绝对都以最高标准来,黎晚是真下了大功夫,为的就是迎接闻竹这个未来儿媳。
整个装饰一通,黎晚左看右看依旧不满意,就拆了重搞……下头人各个累的大汗淋漓,有怨不敢言,毕竟黎晚付给他们的工钱,可是普通人家里的好几倍。
“知雪呢?看见没有?”黎晚百忙之中询问深知雪的踪迹。
然而府里人无一例外全都摇头称没见着过。
黎晚无语瘪嘴,“臭小子,又趁我不注意跑了!”
有几个偷阴的搬运工人凑在一起唠闲话,口音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勉强听也能懂大概意思。
“这国公府的阵仗可大,这么重视,是哪家的姑娘要嫁进来?派头真不小。”
靠在树边的老者抬手擦擦鬓角汗,呵笑:“哪儿里的女娇娥呦,来滴是男儿郎嘞。”
此言道,几个人瞪眼,蹲在老者脚边脸带稚嫩的少年先开口问:“是国公世子娶媳妇没错,为啥娶男的?”
老者摸摸花白的胡子,语气故作高深,“你小着喽,可不懂咧。”
另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也对少年道:“深世子何许人也?打听打听,长安城谁不知道深世子深知意啊,那可是长安里头最有钱最有势的真纨绔。风流洒脱,成天无所事事,挥金如土,不是去喝酒,就是去赌坊勾栏一掷千金,这要不是国公府家财万贯,只怕经不住深知意这么挥霍,钱能办的事,他绝不亲自插手。”
“对了。”那男人憋笑,补充:“再跟你们说个好笑的,有年长安城有户人家比武招亲,深知意纯是草包一个,还非要去逞能耐,到动真格的时候,刀都拿不稳,直接脱手了,闹出个天大笑话。”
闻言,除去那位老者外,全都小声嗤笑。
短暂把深知雪当笑柄后,男人语锋一转,谈论起国公府剩下两位女儿:“要说他妹妹,就是个混世魔王、骄纵蛮横,闹起脾气来,家里价值万金的珍宝说摔就摔,全然不考虑后果。”
“倒是那位嫡长女舒仪郡主,嫁的早,真不知为人如何了,估计也那样。”
他身旁的黑瘦男人又说:“哎呦,深家可是当朝太后的母家,肯定有这个资本狂。深知意这门婚事娶的是闻家那条唯一活着的人,那闻家早年还行,结果怎么着,非要惹不该惹的人,招杀身之祸。但太后金口玉言赐婚,圣上亲自下旨,深知意不娶都不行,太后当真是、”欲言又止:“是为他好、还是……”他摇几下头,从齿间“啧啧”两声,“咱就不敢妄言了。”
“甭喽,别妄议人家家里的事咧,咱大伙和世家贵族扯不上关系,就是群拿钱办事儿的老百姓。”老者直起身,招呼他们:“偷闲差不多了,干活儿嘁。”
大伙一窝蜂起身,离开阴凉的树荫。
风拂过,树枝间嫩芽绿叶轻晃,阳光洒在叶上,斑驳的影投射到少年肤白皙、唇红润的脸上。深知雪手臂曲着,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条腿,躺在粗杆间,闭眼,仿佛安详地睡觉。
那群说话的人一走,他突然睁开眼,瞳似琥珀般澄澈,在光映下晶莹剔透。
深知雪仰头,自嘲地对空气微微勾唇,那些人在他身下讲得话,他可是一字不差的全听见了。
他内心调侃。
哎~真是够深入人心啊。
下章结婚!全本只结一次,我写的越详细,他们以后的爱与幸福就越圆满(^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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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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