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十五

打倒不要紧,这一哭,倒叫姑慕遮不知如何下手,云霁的动作也微微一滞。

二人倒是齐齐停手,若是这小姑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何至于心软,不过,姑慕遮猜想,大约天地间没有哪一个魔头会打不赢时哭泣的,“哎呀,俏俏姑娘,可是你先动手的,怎么还能耍无赖呢?”

俏俏冷哼道,“你们好不要脸,打了人家的红豆树,她们在哭,我也要哭。”

姑慕遮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他们?他们是谁?”难道是村中男子被这红豆妖抓了去?

俏俏一个冷笑,一颗红豆钻进土里,下一刻,整个人化成一株枯树,一丝玄光钻进土里,不见了。

姑慕遮正欲追,云霁匆忙拉住他,剑已支起一道结界挡在前面,那林间树中落下无数红豆,地里也冒出无数红豆,下一刻,云霁的结界破碎,姑慕遮还未来得及还手,二人只见眼前一片赤色,什么也无法感知到了。

姑慕遮连喊了好几声,“云霁,云霁,你在哪儿?”

声音就近传来,“我就在你身旁。”

姑慕遮四处一看,四周漆黑一片,呼吸之间近是泥土气息,暗叫糟糕,悠悠叹道,“云霁,这可怎么是好,你我约摸是被埋进土里来了,恐怕那俏俏姑娘作为一株红豆,最好你我这般的好人来做树肥呢。”

过了一会儿,云霁才说,“莫要担心。”姑慕遮只觉周身一松,原来云霁将围绕着他们的泥土用内气生生将它们震松了。

姑慕遮也有样学样,这样一来,他们居然能够在土中行动了,按理说一般的泥土困不住他们二人,这会埋得这样严实,应该是在外面施加了禁制。

姑慕遮接受良好,笑说,“要是我俩真死在这了,虽不至于——生同衾,但也是死同穴呀!”

“胡言乱语。”

姑慕遮笑了笑,就觉眼前一花。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还是是那雁西风在念诗,却见他走后,俏俏……不对,姑慕遮只觉这树似乎不大对,然而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就见那树转眼变作一女子,这女子长的与俏俏一般无二,却更青涩,那身青绿色衣裳也变成朱红色,浑不似今日模样。

俏俏情意深切地看着远去的雁西风,“他又来了。”不由得跟上他,雁西风依旧愁容满面,手里拿着一坛酒,拿酒的那一只手腕上,系了一支红豆手串,雁西风见俏俏来,微微笑说,“俏俏姑娘,你又来了。”

俏俏与他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欲近不近坐着,“你这话我不爱听,我得你一丝灵性开智化为人形,难道不能来看看我的恩人。”

她手里不禁拿起一个石子儿,一下一下把玩着。

雁西风沉默一会儿,“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俏俏大惊,连深沉也不顾上装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没有为什么,我……大限将至,想找个心宜的地方了此残生。”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只是,你应该知道,我在这里总会想起她来。”

俏俏翻身起来,“好好好,你走吧走吧走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你的什么故事,你这人就是这样,天天哭日日哭,我问你为什么哭也不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报仇的!”

雁西风说,“我也许会回来的,有一天,”他看向这片茂盛的红豆,“只是这地方未免太孤单了些,俏俏姑娘,也太孤单了些。”

他留下这句话,从此不再回来。

俏俏却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孤单,作为一株红豆树,她不懂得人类的孤单,然而此地渐渐有了人烟,从此形成了村落,从此有了传闻,传闻其实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竟也成了正史了:

有郎一人,女甚悦之,采以红豆相表,诗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此后表相思,举村甚兴此风,此后,此村名为:红豆村

姑慕遮看到此处,感叹一声,“原来这村子还与雁西风有关。”他想听云霁说几句,却听云霁说,“马上可以出去了。”他找到了一处最薄弱的结界,已见成效。

黑黢黢的一片泥土里,云霁将自身内气尽数打出,“跟着我。”

姑慕遮在泥土里摸索着拉到了一片衣袖,紧紧攥着,眼前却又是一变,姑慕遮死死攥着云霁的衣袖,几乎要抱入怀里,急不可耐道,“又有了!快看完!看完!”

云霁竟也真的不动了,就见那红豆村成后,俏俏身边竟也换了一些男子,数百年间,男子容貌一变再变,只是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得出旧人的影子,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俏俏成了如今的俏俏,又新结识了一个男子,庄长宁。

庄长宁与从前所有男子不同——他已是半只脚开入了修炼之途。

他早已发现这红豆村的不寻常之处,这些灵树结出的果实凡人吃了延年益寿,修士吃了有助修行。他寻了个由头,“红豆村的村名过得并不好,你看你们有这么多红豆,为什么不卖呢?”他笑得十分温柔,

俏俏几乎有些晃了眼,抿嘴道,“那能怎么办?我又不会挣钱!”

“这些红豆我有办法卖,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年,俏俏一直变化身份,乡亲们便也知道俏俏新认识了一个情郎,有卖红豆的门路,村中久不见消的红豆一下子成了好东西。

姑慕遮看到此处,心知看来马上要到昨天的场景了。

果然,红豆一年卖胜一年,这样的生意难免不引人注意,庄长宁半只脚踏入了修炼一途,却并无真人相引,如今红豆村,以及俏俏这个红豆精,正好成为他的一块敲门砖。

红豆降价了,却没有姑慕遮与云霁的出现,红豆越卖越贱,连俏俏也不同意了,庄长宁算着日子,心知时间到了,一日之间,红豆村的血留了一地,满地的红豆被人连根移走,那最灵气充沛的一株,俏俏的本命根系所在,也被强行挖掘。

她只是一株红豆树,多年来不曾将修行放在第一位,如今不过一个灵功五境的人就将她砍下,她的红豆村,原本有炊烟,有打闹,有嬉笑……那是雁西风说的,不孤独,是吗?如今,这一片土地上什么也没有了,连雁西风当年靠过的她也将要死去,没有陪伴,只有孤独,这一片土地的生灵陪伴她,让她懂得了孤独,那一片红色比她最美的红豆也要红,红得让人心痛……无数冤魂来到了俏俏身上,她,成了怨灵。

成了怨灵的俏俏实力大涨,几乎杀了所有人,只有庄长宁侥幸逃脱,然而俏俏离不开这片土地,她环绕在这片土地上,等着庄长宁回来的那一天。

不知多少年过去,红豆本来便有轻微的毒性,从此这毒钩织出一片一片的幻境,重复着红豆村的生活,男子们都离开村子讨生活去了——其实他们的□□已经早已化为了红豆的枝干,女的不管男女老少,都留在红豆村里生活——其实她们的灵魂早已被红豆汲取。

所以这是谁的记忆?

姑慕遮抹去脸上湿意,才惊觉有一支根系扎入了他的血肉,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是这些红豆树的记忆?或者说,是这些红豆树里红豆村人的记忆?

他忍了忍,竟也没有拔掉那根系,没想到云霁也没有,他们继续看下——

多年后,庄长宁竟然回来了,俏俏几乎疯狂,她脸上还是天真,明媚,青绿的裙摆恍惚当年。

庄长宁看到这熟悉的脸,他跪下了,他身边,竟围绕着许多人,这些年他积善成德,乐善好施,救济了许多人,这些人里究竟有什么身份他也记不清,有多少也不得,他唯一记得的是,他在赎罪。

俏俏一张清丽的面庞一笑胜过身后无数春花,然而她的眼睛里藏着无边的落寞与孤单,她的孤独告诉她,不管庄长宁为什么忏悔,为什么赎罪,只是这会,她还是笑着说,“没关系,你去给找我的红豆说吧。”

那根系越扎越深,姑慕遮意识到不能再留,云霁已是当机立断,一把拉过姑慕遮,破开了结界,重见天日。

然而,外面却并不是什么红豆村的周而复始,他们二人就站在了俏俏与庄长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原来那庄长宁希望用自己救济那些人的善来抵消当初害死红豆村人的恶,他带来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受过自己恩惠自愿随同的人,尽管不是全部的数目,但也足以说明他这些年的善心。

然而俏俏已努力修行多年,又化为怨灵,这些人里纵然有修士,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庄长宁。

庄长宁看着这张笑颜如花的脸,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梦魇没变过,而俏俏也没变过,但他不理解,她的心怎么变得这么狠?突然,他就问,“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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