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顺着密道摸出城,悄悄绕到了乌仑**队的后方。
阿史那玉不敢多耽搁,反手揽住沈阿衡的腰,手指尖轻轻一勾,将她带得贴近自己,低声道:“抓好。”
话音未落,足尖已点地跃起,他的轻功如鬼魅一般,浅灰色衣袍掠过草丛与树林时,没惊起一片落叶,连脚步声都被风声吞没。
不过片刻,就已掠出了几十里外。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
到了附近的小镇,两人随便找了家成衣铺,阿史那玉挑了件灰扑扑的短打,又取过一顶毡帽戴上,原本清冷艳丽的面容被掩去不少,沈阿衡也赶紧换了身素色布裙,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用布巾裹住,眉眼间的灵气也被遮住,看着像个随商队出行的西域姑娘。
从成衣铺出来,两人又去镇上的货栈,用碎银买了些当地特有的葡萄干,香料,还有粗制的毛毡,这些都是往中原贩卖的常见货物,正好装在马背上做掩饰。
等牵着两匹快马走出小镇时,两人已彻底成了一对往中原去的西域普通商客。
阿史那玉翻身上马时,还不忘伸手扶了沈阿衡一把,苍白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悄悄捏了捏,两匹马一声嘶鸣,驮着货物一路往东南疾驰,很快就到了西域与中原交界的飞龙关。
这是出入西域的必经关口,两人混在往来的行旅中,丝毫不起眼,守关的兵士们检查时,看了他们乔装后的样子与货物后,并未如何留意,便顺利通过。
过了关口,眼前的风光渐渐的从戈壁沙丘变成了中原的绿野平川,两人扔了货物,轻装简行,勒紧缰绳,两匹马儿撒开蹄子,朝着中原腹地飞奔而去。
两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沿途遇到驿站或集镇便立刻换马,至多歇宿一夜,次日清晨便又上马赶路。
原本从西域到中原京城需大半个月的路程,被硬生生压缩到了五日。
到得第五日黄昏,巍峨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两人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沾满了尘土,连脸上也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唯有眼底还亮着焦灼的光。
到了皇宫门外,守门的兵士刚要盘问,一个穿着锦缎袍的太监办完事正准备进宫,见了他们,脸色微变,快步上前:“哎哟,这不是乌仑国的灵持大人与沈姑娘吗!你们怎么来了?”
再看两人形状狼狈的模样,不禁一怔:“你们这是……”
这太监曾接待过乌仑国的使团,认得他们。
沈阿衡不等他多问,就急着上前一步,声音因为连日赶路有些沙哑,字字急切:“李公公,说来话长,总之乌仑国突然大举进攻月支国,炮火轰城,快要守不住了!月支国的陛下让我们带着信物来求见陛下,请求中原出兵相助,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月龙玉牌的锦盒,双手递了过去。
李公公见状,脸色瞬间变了,也顾不上多问细节,急忙接过锦盒,摆了摆手,说道:“沈姑娘别急!你们在这儿等着,咱家这就去御书房通报陛下!”
说罢,他撩着袍角,快步往皇宫里跑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急切。
没片刻功夫,就有一个年轻太监小跑着回来,语气急切:“陛下正在御书房等着呢,快随咱家来!”
两人跟着他穿过层层宫阙,到了御书房外,太监掀开门帘,里面立刻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走进书房,就见建业帝正坐在案前,一身明黄色龙袍,手中正捧着那个锦盒,神色沉凝。
见人进来,他放下手中的锦盒,看着风尘仆仆的阿史那玉与沈阿衡,沉声道:“看你们这模样,月支国怕是遇上大麻烦了吧?别急,慢慢说。”
建业帝说完,又对身旁的李公公吩咐:“给两位朋友看座,再端两杯热茶来。”
李公公连忙应了声,很快端着茶盘进来,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
那茶热气袅袅,沈阿衡刚要去接,身旁的阿史那玉已先一步拿起茶杯,悄悄催动了点内力,将茶水的温度一点点压下去,随后用指尖试了试温度,才轻轻递到她面前,声音清得像山涧的泉:“先喝这个,温的,不烫。”
他自己则拿起另一杯,却没喝,只垂着眼,指尖摩挲着杯沿,静静听她开口。
沈阿衡攥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这才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开口说道:“一个月前,我们随使团从京城离开后,刚到西域,乌仑国的皇帝就找了上来,他拿月支国的百姓要挟,又许以重利,逼阿玉效忠,说道将来要一起南侵中原,阿玉生性善良,不愿两国百姓遭受战火,自然不肯答应。”
“那日回去后,药尘宗得到这个消息,又加之他拒绝继承掌门之位,想要退出宗门,竟对他用刑逼迫,作为惩罚,是月支国的陛下及时出手,把我们救了回去。那时我们才知道,阿玉原是月支国暗地里找寻许久的小太子。”
沈阿衡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谁料屈术支转头就拿‘本国失踪’当借口,诬陷月支国藏了他的人,直接派兵打了过来!那哪是为了找人,分明是早有野心预谋!吞并月支国,占了西域通往中原的贸易通道,再一统整个西域!等攒够粮草兵马,最后举兵南侵,妄图吞下整个中原!”
“月支国上下拼了命的抵抗,可乌仑国兵强马壮,又有大炮,月支国只有冷兵器,实在撑不住了,求您出兵相助。”
听到这里,阿史那玉的指尖轻轻攥了攥衣摆,看向建业帝:“乌仑国的大炮,是通过西域其他几个小国,从海外偷偷买的,月支国的城墙挡不住几轮轰击。父王让我们来,不只是求援兵,更是想告诉陛下,他们一旦占了贸易通道,很快就能集齐十万石粮草,入冬前必能吞下西域。”
一旦吞并西域,到那时乌仑国的国力更不可同日而语,南下中原,更是指日可待。
阿史那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御书房里的凝重又添了几分。
建业帝静静的听着,手指摩挲玉牌的动作渐渐停下,原本平和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眉峰紧蹙,眼底里掠过一丝冷厉的锋芒。
御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窗外的风声,他沉默片刻,才沉声道:“好一个乌仑国!敢打中原的主意,还想吞并整个西域,真是胃口不小!”
建业帝将玉牌放回锦盒,重重合上,眼底的冷厉,看向了两人:“你们放心,乌仑国的奸谋,朕绝不会让他得逞!月支国是中原的西大门,月支国平安,就是中原疆土平安。”
他转头对李公公吩咐:“传朕旨意,让镇西将军点兵三万,备好粮草军械,明日一早便从京城出发,驰援月支国,再传信给西域边境的守军,让他们先派轻骑断了乌仑国的粮道与后方,打乱他们的攻势!”
李公公躬身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建业帝又看向阿史那玉,语气缓和了几分:“你父亲能在危难时坚守城门,还派你们送来消息,是条汉子,有胆力,有魄力。”
说着,他指了指御书房墙上挂着的舆图,指尖落在西域与中原交界的位置:“不过屈术支想必忘了,他乌仑国能从海外买得大炮,难道朕就没有吗?镇西将军的营里,早备着三十门新铸的‘神威炮’,比乌仑国的炮身更沉,射程更远,前几日才刚试过炮,三发就能轰塌三丈高的城墙。明日一早,这些炮就随三万铁骑一起出发。”
他看向两人,语气里又多了几分笑意:“他乌仑国想靠几门破炮就占了西域,朕偏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中原的火器!等朕的炮队到了月支国城下,定要让他们的大炮变成废铜烂铁,让他屈术支知道,打中原的主意,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阿史那玉闻言,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浅却带着真诚:“谢陛下。月支国上下,都会记着中原的恩情。”
建业帝的语气缓和下来,摆了摆手:“二位这就先在宫里歇着,等镇西将军点兵,你们正好随队回去,也好亲眼看看,乌仑国的野心,是怎么碎在月支国城下的。”
月支国的城门在乌仑国的炮火与撞击下撑过了十日。
这几日以来,原本坚固的城楼被轰的坑坑洼洼,城墙上的箭楼塌了三座,守城的兵士们更是折损过半,活着的人也大多带伤,连拉弓箭的手都张不开。
阿史那澜靠在箭垛旁,肩上的伤口裹着纱布,还在不断往外渗血,身上新伤旧伤不断,被他胡乱用纱布缠了,他与乔婉清并肩坐在城头,一阵阵的冷风卷着沙尘吹乱他们的发丝,脸上都满是疲惫,却没半分退意。
“已经守了十日了……”
阿史那澜低声叹道,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石上磨过,他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妻子,眼底的温柔一如既往:“能和你一起,为月支国死在这里,值了。”
乔婉清抬手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动作很轻柔,说道:“如今阿玉找回来了,还和阿衡一起去了中原,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她望着城下不远处一座座乌仑国的营寨,眼神很平静:“能和你死在一处,我很开心。”
阿史那澜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又温暖,带着相守多年的熟稔:“当年都怪我疏忽大意,丢了我们的孩子,这些年来,我忙着守城,忙着政事,没能好好陪过你……总觉得亏待了你。”
“说什么傻话。”
乔婉清眼眶微红,却笑着摇头:“那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乌仑国在西域横行霸道,才能让药尘宗那些歹人暗下毒手,你又怎能防得住,你已经自责了这么多年,亲自去把阿玉找了回来,还把月支国守得好好的,这就已经够了。只是……不知道阿玉和阿璃,如今到中原了没有。”
“放心,两个孩子比我们机灵,定是走出去了。”
阿史那澜攥紧她的手,语气笃定:“只要别回来,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是伤的兵士拄着长矛,一瘸一拐地冲上城楼,声音里带着惶急:“陛下!城下……城下又列了一队兵,乌仑国的皇帝,亲自来了!”
阿史那澜猛的站起身,不顾伤口上撕裂的疼,扶着箭垛往城下望去。
残破的城楼正门外,一队精锐的骑兵簇拥着当中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穿着亮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乌仑国的皇帝屈术支。
见阿史那澜出现在城头,屈术支勒住马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扬声喊道:“老兄弟!十日了,你的城就快撑不住了吧?不如就此降了朕,朕还能封你个西域侯做,保你妻儿与全城百姓的平安,你瞧如何?”
这道劝降声还没落地,城楼上已炸开了一片,兵士与百姓们纷纷大吼怒骂。
“做梦!”
“狗贼皇帝痴心妄想!”
“我们宁可战死,也绝不做亡国奴!”
“去他妈的春秋大梦!”
……
城楼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阿史那澜扶着箭垛站直,伤口撕裂的疼让他额角冒冷汗,声音沙哑却依旧掷地有声:“我们月之国虽小,却各个都有骨气!想让我们投降,就算你们乌仑国的刀架在脖子上,我们也只会往前冲,绝不会弯一下腰!”
屈术支闻言,脸色瞬间沉如锅底,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好!好一个不识抬举!既然你们非要吃罚酒,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猛的抬手,厉声喝道:“攻!给朕撞开城门!”
话音刚落,一群兵士抬着根裹了铁皮的大木头,飞快冲向城门。
“咚!咚!咚!”
撞击声沉闷的响着,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城门晃了晃,木屑簌簌簌的往下掉。
阿史那澜握紧手中的剑,骨节泛白,转头对身旁的妻子笑了笑,语气意外的平静:“看来,今日我们真要死在一起了。”
乔婉清也握紧短剑,眼底没有半分惧色,只轻轻的笑了笑:“能和你一起,我不怕。”
“轰隆——”一声巨响,坚持许久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屈术支得意的扬了扬眉,挥手刚喊了声“冲”,身后就传来震天动地的喧闹声。
他周围的军队却没动身,接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他的兵士们纷纷回头,人人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怎么回事?”屈术支皱了下眉,厉声喝问。
身旁一个大将脸色惨白,颤声回禀:“陛下!后面……后面来了援军!好像是……是中原的兵!”
“中原兵?”
屈术支刚要斥骂一句“胡说八道”,兵群里却忽然炸开了锅。
“是中原大军!”
“那军旗!是中原的镇西将军!”
兵士们立刻乱了阵脚,刚才攻城的气势荡然无存,不少人甚至开始往后退。
屈术支脸色骤变,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惶恐取代。
就在这时,“砰!砰!”几声巨响从后排炸开,火光冲天,后排的几个兵士直接被炸得飞了起来,血肉纷飞。
“啊 ——!”
兵群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疯了似的大喊:“中原也有火炮!比我们的还厉害!”
“中原的大炮来了!”
“快!快跑啊!”
城头上,阿史那澜刚要提剑冲下去,见城下突然间乱成一团,不由愣住。
身旁一个兵士突然指着远处,兴奋的跳了起来:“陛下您看!是中原军队!漫山遍野都是!中原军队来了!”
阿史那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在乌仑**队的后方,密密麻麻的兵马正源源不断涌过来,红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镇西军”三个字越来越清晰。
阿史那澜紧绷了十日的肩膀骤然放松,喉结滚了滚,有些脱力的笑了出来,眼眶却红了:“来了……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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