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裹着湿冷的寒气,钻进老宅阁楼的缝隙里,吹动着窗帘边角微微作响。温知夏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上走,指尖划过积灰的栏杆,这是外婆去世后,她第一次来整理这座闲置了十年的老房子。
阁楼角落里堆着几个樟木箱,最上面那个贴着褪色的“知夏的宝贝”字条,是她小时候歪歪扭扭的笔迹。打开箱子的瞬间,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玩具和画册,只有一沓用红绳捆着的日记本,封面从幼稚的卡通图案,慢慢变成素净的白色,像她一路走过的青春,从喧闹走向沉默。
指尖抚过最底下那本深棕色封面的日记,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是她高中三年的心事载体。随手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墨水晕开的字迹里,“沈砚”两个字反复出现,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心脏。
那是她整个青春期的秘密。沈砚是高二转来的转学生,坐在她斜后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他不爱说话,却总能在她被数学难题困住时,递来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会在她忘记带伞的雨天,温柔的把伞放在她桌洞里,自己淋着雨跑回家;会在运动会上,给跑完800米的她送上一瓶水。水很甜,他也是。
温知夏的日记里,记满了关于他的细碎瞬间:“今天沈砚的衬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像夏天的风”
“他帮我捡笔时,指尖碰到了我的手背,好烫,我一整天都没敢洗手”
“听说他喜欢白玫瑰,下次生日,要不要鼓起勇气送他一束?”
“他今天看了我一眼,是不是发现我在看他了?”
这些无人知晓的心事,被她藏在日记里,藏在课堂上偷偷瞟向他背影的目光里,藏在每次擦肩而过时紧张到发烫的耳尖里。她以为,这份暗恋会像阁楼里的灰尘,被时光永远掩埋,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午后,被重新唤醒。
“知夏,楼下有位先生找你,说叫沈砚。”舅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温知夏的手猛地一顿,日记本从膝盖上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啪”的轻响。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愣了几秒才慌乱地捡起日记本,胡乱拍掉上面的灰尘,快步往楼下跑。木梯吱呀作响,像她此刻乱得不成章法的心跳。
客厅里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身姿挺拔,眉眼比记忆中更加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却依旧能一眼认出是沈砚。他正低头听舅妈说话,侧脸线条流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却没驱散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疏离感,反而让他显得更加清冷。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温知夏相撞。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随即化为礼貌的疏离:“温知夏?好久不见。”
温知夏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脸颊不受控制地泛红,手脚都变得有些僵硬。她没想到,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与年少时的暗恋对象重逢。时光好像在这一刻被拉回了高中课堂,她还是那个只能偷偷看他背影的女生。
“沈……沈砚?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我是这座老宅的新业主,今天过来看看。”沈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自然地移开,落在客厅斑驳的墙壁上,“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温知夏这才想起,外婆去世后,舅舅便打算把老宅卖掉,换一套市区的房子养老。她没想到,买下老宅的人,竟然是沈砚。命运真是奇妙,又或者说,是残忍。
舅妈笑着打圆场:“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可真是太巧了!知夏,快给沈先生倒杯茶,别站着呀。”
温知夏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试图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水烧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却满脑子都是刚才沈砚的样子。他变了很多,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可那双眼睛里的疏离,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他好像已经不记得那些细碎的瞬间了,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熟人”。
端着茶杯回到客厅时,沈砚正低头看着茶几上的一本日记——正是她刚才不小心带下来的那本,深棕色的封面格外显眼。温知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走过去,伸手想把日记本收起来:“不好意思,不小心带下来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没什么好看的。”
沈砚却抬手按住了日记本,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这是你的日记?”
“嗯……是高中时候写的,小孩子家家的胡言乱语。”温知夏的脸颊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真怕他看到里面那些关于他的、小心翼翼的心事,那些卑微又热烈的暗恋,在他面前会显得格外可笑。
沈砚没有再追问,松开了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让人看不懂的笑意:“没关系。我今天过来只是简单看看,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名片设计简洁,上面印着他的名字“沈砚”,联系方式,还有“建筑设计师”的字样。纸质细腻,带着淡淡的墨香,像他本人一样。
温知夏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又迅速冷却下去。她匆忙收回手,把名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小声说:“好,谢谢你。”
沈砚又和舅妈聊了几句,无非是关于老宅的改造计划,语气温和有礼,却始终保持着距离。随后,他便起身告辞。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大衣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消失在门口,温知夏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又看了看茶几上的日记本,突然觉得,这场重逢,或许是命运的一场恶意玩笑。它把已经埋进尘埃里的心事重新翻出来,让她再次体会到那种卑微的悸动,却又不给她任何靠近的勇气。
舅妈叹了口气:“这沈先生看着人挺好的,又有礼貌,没想到还是你的老同学。这世界真小。”
温知夏勉强笑了笑,没说话。她拿起那本日记,指尖抚过上面“沈砚”两个字,心里酸涩不已。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独角戏,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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