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队吞了口唾沫,瞄向后视镜里那双沉静的侧脸,打着商量道:“同志,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语出惊人?”
方清昼眼珠转了半圈,短暂检讨后没觉得自己哪里语中带“惊”了。她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注视着车厢顶部,代入严见远的角度思索,结论说:“他对你们不满意。”
“他对我们?他以为自己是谁?”冯队以为是自己幻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带着恼躁快速敲动,口气不善地说,“怎么?我们给他发满意度调查了?公安部门改做服务业了?”
方清昼:“他是谁,对现在的你们来说不重要。在他身上耗费精力,多半是一无所获。”
冯队胸膛起伏,大为光火,手臂不自觉跟着挥动起来,火山喷发道:“他一个高危分子,就差爬到警察头上作威作福了,我还留着他在外面兴风作浪?你们那个编改记忆的技术,在他手里就是个罪恶的温床,多让他逍遥一天,都不知道会繁殖出多少麻烦!”
方清昼置若罔闻,兀自阐述:“他多次给出提示,不断提醒警方去调查梁益正。请柬的事没能引起重视。别墅外的无名尸体,因为我意外指认出身份,也影响了警方的办案流程。”
冯队索性在路边停下车,弯腰去摸先前掉落的烟,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
方清昼降下车窗,往边上靠了靠,手肘搭在窗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往下说:“警方的办案重点是优先捉拿凶手。既然无法从动机进行推断,完全依靠现代的技侦手段也不是不能做到。但是任由警方通过江平的轨迹研判来侦破案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他改变策略,利用发酵的舆论重新推动你们回去调查梁益正。”
她均匀的语速,以及毫无波动的情绪,让冯队产生一种正身处会议室听上级领导讲话的错觉,条件反射地做出点头应和的举动。
“我建议你们顺从他的思路,把侦查方向放在梁益正身上,不用去查他是谁、什么目的、什么来历。否则可能会出现其它危急的状况。”
冯队右手捏着烟,放在鼻尖轻嗅,内心认同她的观点,可情感上有种被钳制的屈辱,悻悻道:“所以警方要被犯罪者的意图所绑架?”
方清昼没理会他这句怨悱,歪着头从座椅的空隙朝前看,透过挡风玻璃上的倒映跟冯队对视,问:“王达管不住自己的嘴,许游翔本身对旧事报有偏见跟愤慨,社会风向但凡冒出一个火星,他们就会跳出来助燃。那个警察逼死人的传闻,你觉得是天方夜谭的笑谈,但一定会有不少人相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冯队听到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心中油然生出一阵乱麻似的烦躁,咬着烟嘴磨牙,不走心地道:“因为大众喜欢离奇曲折的故事啊,可是现实哪来那么多的反转?”
岂料方清昼斩钉截铁地落下一句:“不是的。”
冯队意外地松开牙关。
方清昼托着下巴,不冷不热地道:“你是警察,立场是执法,你的思维逻辑是证据、动机、可行性。你的判断标准是效率、准确、排除不安定因素。所以你认为不重要的事情就不关心。可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被你排除的无用信息,才是他们最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那么冯队,我只有一个问题,人呢?”
冯队怔然,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脸感到有些迷蒙。
方清昼说:“我不想听警方跟我分析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多低,斥责网友的猜测有多么荒唐,这只会让民众感受到警方的傲慢。我也不在意什么起因、动机跟过程,我只知道最终的结果——为什么那对父子会消失?
“一个不满十二周岁的少年,跟一个没有文化、带有暴力倾向的中年男人,如果他们可以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完全消除自己在这个社会的行动痕迹,那么全世界的罪犯都应该向他们学习。”
身上的汗渍已经干涸,夜间凉爽的风吹在皮肤上,有种难耐的粘腻感。
冯队把嘴里的香烟取下来:“我们问过辖区的派出所,当年帮忙调解的两个民警,一个已经退休,一个前两年癌症病逝,暂时都没能联系上。”
方清昼说:“去联系。”
冯队没在意她有如发号施令的语气,迟疑地问:“你怀疑那对父子真的死了?”
方清昼保守地道:“不好说。”
她直觉猜测严见远是当年那个小孩儿,但目前没有佐证,干脆不予指出,以免影响他们判断。
方清昼把严见远的照片跟简略信息发给冯队。冯队点击接收,拧着身朝后看,对上周随容的脸,才记起来后座还有这么个人。又想起他是资料上的第一个受害者,谦虚地问:“周随容,你怎么看?”
周随容从屏幕上收回视线,全然状况外地不解道:“看什么?严见远吗?我跟他不熟,上次见面是好几年前了,当时没觉得他不正常。”
方清昼靠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搜今晚的新闻,已经有不少视频传上去了。”周随容拉动着视频的进度条,摆到方清昼面前,断开耳机连接,点击播放,“拍到我了,怎么样?”
博主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拍到了周随容追着歹徒踹出的那一脚,以及他在刀锋挥砍下灵活闪避的姿态。好几次眼看着刀片就要碰到他,周随容只是从容不迫地化解,那股潇洒自然的风度,在周围一片人仰马翻的惨叫下,映衬得格外耀眼不凡。
方清昼看了一遍,意犹未尽地说:“没白打扮,周哥。”
周随容大笑着去捂她的嘴,软声道:“学姐,能不能直接夸我啊?”
冯队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黏到一块儿,大声宣告:“咳!我在呢!我还在!”
方清昼把视频往后拉,将冯队出场的画面转给他看。
就见冯队穿着被撕破的乞丐装,露出一半的胸口,气势汹汹地站着,睥睨四周。一张脸上还充满搏斗时的悍戾。
冯队两眼发黑,不服气道:“怎么那么丑?这人会不会拍视频啊!把我拍得跟土匪一样!”
“你快回去工作吧。”方清昼把视频调回去又看了一遍,随口道,“我认为你们今晚抓到的那个歹徒,可能就是杀害江平的凶手,严见远把人送给你们,这样你们就可以集中精力去查梁益正了。”
冯队没当回事,顺着应道:“那我就谢谢你的吉言。”
·
冯队把二人送到酒店门口,火急火燎地赶回分局。
同事还在加班,重案中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冯队刚走出电梯,迎面就遇上中队的同事。年轻的警员眼下青紫,拖拽着脚步梦游似地越过他往里走。
冯队一把将人拽住,掐住他的肩膀用力晃动:“醒醒!小黄!晚上抓到的那小子呢?还老实吗?”
年轻警员系统卡顿,过了两秒才正常运行,回道:“他说他手疼,被你打骨折了,一直在嚷嚷,高哥就先送他去医院了。现在应该还在做检查。”
他说着把手里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纸递给冯队,一脸雀跃地邀功道:“冯队!我们认为他就是杀害江平的凶手!”
冯队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而是从尾椎骨窜上一股麻意,浑身打了个激灵,嘶声道:“他招了?”
“没有。但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出来一个皮夹,跟江平的家属核实过后,确认是江平的物品。技侦那边拿去取证了,剩下的等结果就行。”年轻警员咧着嘴兴奋道,“他把江平的身份证件跟手机都给丢了,但是留下了这个皮夹,估计是因为上面有个很大的奢牌标吧……虽然它其实是个山寨货。”
冯队张着嘴巴,一时哑然。
他们说话的时候,隔壁招待室里走出来一个气质利落的陌生女人,停在门口位置,朝他颔首示意。
警员顺着冯队的目光回头看,一拍脑门道:“哦对了,我给忙昏头了!这位是A市南区分局的季和季队长。”
冯队赶紧上前,伸出两手招呼道:“你好季队,久仰大名!不是说明天来吗?”
季和凝重道:“我们得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线索,所以提前过来了。是关于之前资料中没有指明的关键嫌疑人,和沈知阳……”
“哦我知道!”冯队不等她说完,大嗓门地道,“严见远是吧?”
季和:“??”
你们怎么知道?
她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冯队完美解读,笑眯眯地说:“是方清昼告诉我的。”
季和:“??”
方清昼又怎么知道?
两人还没开始互通信息,招待室里又转出来一个人。
陆盛兴风似地冲到二人中间,握住冯队的手,扬起一张热情的笑脸:“你好!我是季和警官的朋友,我叫陆盛兴!”
季和目不斜视地说了句:“我不认识他。”
“你怎么这样啊?”陆盛兴哀怨一句,见冯队面带警惕地打量二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工牌,自我推销,“好吧,我是三夭的工作人员。我的领导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方清昼。【异常测定】这个项目我虽然没有参与过,但是知道一点内情,对你们很有帮助的。而且我绝对没有作案嫌疑,这一点你可以跟季和警官求证。最重要的是——”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在众人怀疑他会氧气不足的时候终于换了口气:“我志愿帮忙!”
季和的眼神从没那么生动过,希望冯队可以保持理智,拒绝这个提议。
可冯队还是跟她交情太浅,没有领会到她的深意,蹭过方清昼的便利,终究抵挡不住“免费专家”的诱惑,怀着惊喜的心情点了点头:“真的啊?辛苦小同志了!”
季和:“……”
不然她走吧。
“我确实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正需要像你这样……额……”冯队对着陆盛兴打量一番,一时找不出听起来高端的形容词,囫囵揭过,“形象这么正面,气质这么亲切的人!”
陆盛兴登时斗志昂扬,暗暗冲季和挑了挑眉,心潮澎湃地道:“这位领导你说!”
冯队跟他加了好友,脸上的笑容标准得跟焊上去似的,活脱脱像个无良的诱拐犯。
他勾着陆盛兴的肩膀,带着人走进招待室,给对方发了许游翔的照片跟号码,嗓子放低了两个度,硬生生憋出一道温柔的声线:“这个人你记下来,他是我们警方一个重点关注对象。你看能不能跟他交上朋友。最好不要让他认为你跟我们警方有关系。”
陆盛兴遗憾道:“啊?不是技术岗吗?让我去交朋友啊?我有点社恐的。”
冯队心道你小子连头发丝儿都写着自来熟,社哪门子的恐?重重拍两下他的背,肃然交托使命:“24小时看住他,就是最大的技术难度。如果他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你第一时间跟我们汇报,能不能做到?!”
季和注视着二人背影,挠了挠眉毛,望向边上呆滞的警员。
年轻警员磕磕巴巴,声音竟有点发虚:“他、我们冯队真的是个好人。”
季和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的,走到角落,给方清昼打了个电话。
信号响了一阵,对面没接。
过了两分钟,方清昼给她发了条短信。
方清昼:我要早睡。明天早上我要去见一个人。
季和:谁?
方清昼:梁益正初一时的班主任。
前后都写完了,过渡场景的没写完,好好好【咬牙切齿】发500个红包补偿
下一章也是明天晚上11点更新,5000字!俺不信!俺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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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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