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点多,起了风,湛蓝的湖面不再平静,卷起的浪冲击着岸边的碎石。
远处,被风吹过来几片云,盘旋在雪山的山头,云雾缭绕。
又过了一会,雪山的山体也看不太清了。
风更大了,叶枝繁的手指关节早已冻僵,每个指节通红,陈漾侧了侧身子,站在来风的那一侧,替她挡着,“别拍了,回去吧。”
叶枝繁点点头,“好。”
收拾好器材,两人便朝停车场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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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景区,两人过了果子沟大桥,又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在附近的一家镇上,找了家面馆吃东西。
接近黄昏天时,陈漾又带她去了另一个景点,库尔德宁。
叶枝繁困惑陈漾为什么要带她来这,蜿蜒的山路上,陈漾打了一圈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希望你以后回忆起新疆,会觉得还不错,不管是人,还是景。”
陈漾这话说的,像是提前演练告别。
或许,陈漾也是知道的,他们都不可以为了彼此留下,或离开。
但又都想在对面的记忆里,把那道痕迹刻画的更深刻一点,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叶枝繁扭头看向窗外秃黄的草甸和到了冬天依旧翠绿的塔松,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涨。
她想,她一定会怀念新疆的一草一木,和每一个认真对待她的人。
最想念的,不出意外,一定是陈漾了。
她仰了仰脑袋,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好一会,她才说:“陈漾,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好好的。”
她的声音带了隐隐的哭腔,不知道陈漾听出来了没,她一直面对着车窗,没敢扭头去看陈漾。
车内突然陷入了一阵异常的沉默。
过了好久好久,陈漾才说,“嗯,你要好好的。”
他的声音克制又隐忍,像古时敲鸣的编钟,醇厚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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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库尔德宁,天已经蒙蒙黑了,进了景区,陈漾直接把车开去了露营地。
今晚,他们不准备爬去库尔德宁的观景台,现在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到了露营地,他们没有租帐篷,冬夜太过寒冷,帐篷里也没暖气,他俩打燃车了里的暖气,准备在车上凑合一夜,至少胜在暖和。
夜里,十二点多。
叶枝繁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陈漾叫醒。
“叶枝繁,起来了。”
她无精打采的问,“干吗?”
陈漾丢给她一件厚重的黑色的外套,男款的。
“穿上。”
陈漾又从后座的包里掏出一件外套给自己穿上,扭头看她一眼,“今晚有银河,我们下去看星星吧。”
“……”
叶枝繁真的很无语,这么冷的天,陈漾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半夜的把她喊醒去看星星,她皱了皱眉头,拒绝道,“你自己去吧,我想睡觉。”
陈漾下了车,绕道副驾驶门外,打开她的车门,“叶枝繁,走嘛,你不去,我一个人挺害怕的。”
“……”
“陈漾。”叶枝繁头疼的按了按脑袋,她声调拨高,“你要记住,你是个大老爷们,你在害怕什么?”
陈漾很沉的笑了一声,“大老爷们就不能害怕吗?我又没说我害怕实体的东西,虚无缥缈的不行吗?”
“什么?”叶枝繁惊愕的问:“鬼吗?”
“不是。”陈漾说:“是一种情绪。”
他说:“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跟你一起去。”
好吧,叶枝繁承认,她确实没办法拒绝,这样一个会说软话的陈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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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漾找了一片空旷的矮坡,头顶没有树木的遮挡,视野很不错。
她跟陈漾并排坐着,没一会,陈漾便朝她凑了过来,他把头倒在她的肩上,“叶枝繁,你冷吗,我帮你捂捂。”
“……”
“不冷,你能让开吗?”
叶枝繁睨了他一眼,陈漾这拙劣的演技,她简直懒得搭理他。
“不能。”陈漾脸皮厚如城墙,他抱住叶枝繁的腰肢,“我挺冷的,那你帮我捂捂。”
“……”
叶枝繁懒得在跟他计较这些,她仰起头。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数不清的繁星。
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没有什么言语,陈漾靠在她肩上的脑袋,偶尔的转动一下。
风又起了,凉嗖嗖的,随着风一起吹过来的还有清冷的塔松木香。
过了好久,空荡的黑夜响起陈漾的声音,“叶枝繁。”
“嗯。”她回应他。
“我觉得这样简单一点,也挺好的。”他说。
“我以前总觉得人生得有理想有抱负,才不算白活一场。”陈漾仰着头,眉眼平静,“现在觉得,不管有没有理想,只要是快乐的,就不算白活一场。”
他又说:“真的,以前听我阿妈说这话,我还不太能懂,现在才明白,很多人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就是不断的自我救赎,最纯粹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才是最难的。”
“毕竟,人生有得意,有失意,谁又能一直快乐呢。”
“那你现在快乐吗?”叶枝繁问。
陈漾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还行。”
“快乐就行。”叶枝繁扭头去看他,“我也送你一个词。”
“嗯?”
“及时行乐。”
陈漾默了一会,笑道:“行,及时行乐。”
接着,他作势要凑上去亲她,叶枝繁不让,把他的头推的远远的,陈漾眼睛眯缝了一下,他扯了扯唇角说:“你不是让我及时行乐吗?”
叶枝繁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我是让你及时行乐,没让你曲解用词。”
“那我就是这样理解的。”
“……”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甩陈漾两巴掌,看看是陈漾的脸痛,还是她的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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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叶建国打来了电话。
手机的铃声,吵醒了叶枝繁,她从座椅下面迷迷糊糊的摸出手机,接通。
“叶枝繁,你干吗呢?”
听到叶建国的声音,叶枝繁浑身一机灵,脑子里的瞌睡瞬间全没了。
“爸,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都出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嗯……”叶枝繁吞吞吐吐,“那个……可能……”
“说个话不能好好说。”叶建国打断她的话,“年前必须给我回来,听到没?”
“嗯。”叶枝繁挠了挠脑袋,“知道啦。”
“你要敢给我在外面过年,我就去新疆亲自‘接’你回来。”叶建国补充道。
叶枝繁看了眼一旁还躺在驾驶位熟睡的陈漾,她打开车门,一股冷气入侵,她缩了缩脖子,下了车,又轻声的关上的了车门。
叶枝繁不知道的是,她刚下车,陈漾就睁开了眼睛,他已经醒了很久了,从她接电话开始。
陈漾调整了一下座椅,把座椅立了起来,透过挡风玻璃,他看着站在路边接电话的那道纤细身影,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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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这头。
“爸。”叶枝繁犹豫了半天,“你觉得新疆怎么样?”
“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怎么样?”叶建国语气没什么异样。
“哦。”
过了会,叶建国说,“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风景挺好的。”
叶枝繁踌躇了很久,又接着问,“那你觉得新疆的男人怎么样?”
“挺好的,少数民族多,个个看着都挺壮实的,浓眉大眼,高鼻梁的……”叶建国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严肃的问:“叶枝繁,你什么意思?”
叶枝繁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叶建国在电话那头吼道:“叶枝繁,你想都别想,你找对象只能找春城本地的,你想找外地的,除非我死了。”
叶枝繁把电话拿的稍微远了一点,她真的很怕耳膜被叶建国震破。
她反驳道:“为什么不能找外地的呢,你刚才不也说了,挺好的吗。”
“叶枝繁,你是想气死我吗?”叶建国在电话那头粗喘着气,好像气的不轻,“如果你想让我早点进土,你就去吧,我也不拦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叶枝繁压了压心底的烦躁,“我知道了,我这边忙完就回去。”
“必须给我年前回来。”叶建国警告道,“叶枝繁,你知道我的脾气的。”
叶枝繁也耐不住性子,语气烦躁道,“知道了,挂了。”
接完这一通电话,叶枝繁的心里更堵了。
她不自觉的手指捏紧了电话的边缘,关节逐渐发白,没有了血色。
她跟陈漾,好像真的,毫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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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陈漾脸色平淡的问她去干吗了,她实话实说去接了叶建国的电话,但通话内容她没说,陈漾也很有默契的没问。
他们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享受当下,不问对方的过往。
突然,叶枝繁很想跟他说点什么,和她自己有关的事。
“陈漾,你知道我老家是哪的吗?”
“知道。”陈漾点了一支烟,“东北的。”
“不对。”叶枝繁说,“准确的来说,是春城的。”
“春城,你知道在哪吗?”叶枝繁问。
“不知道。”陈漾吐出一口烟圈,摇了摇头。
“是北方的一座小城,冬天很冷,跟新疆差不多。”叶枝繁说。
“那为什么不叫冬城了呢?”陈漾不解。
“因为冬天太漫长了。”叶枝繁透过车窗看向路边还没融化的积雪,“所以,大家都渴望春天。”
陈漾抽着烟,看着外面陆陆续续已经起来的人,和远处叠伏的山峦半山腰处,那一抹冉冉升起的红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场的旅行也快走完了,所有人,都要开始奔赴下半程的路了。
他跟叶枝繁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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