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崔老太爷天没亮就回到了家中,急着询问家里这些事的详细情形。
崔老夫人无法,只得起身穿戴洗漱,打起精神来与他娓娓道来。
崔老太爷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最宠爱的女儿,最看重的孙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崔老夫人抬眼瞧着他那张脸,便是气上加气了。六十多岁的人了,样子却似四十来岁,跟她在一处,不是夫妻,怎么看都是两辈人。
人么,不论男女,确实有那资质得天独厚的,容颜被岁月格外眷顾。可崔老太爷并不是那样。他是仪表堂堂,但是不见苍老的缘故,是这么多年服用丹药。
好些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不老,轮到他,能否长生是不晓得,目前为止倒是做到了不老。
有十几年了,崔老夫人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巴不得他再不回家。
崔老太爷终于说话了:“那些事,他们亲口承认了?”
“默认了。”崔老夫人道,”但凡有辩解转圜的余地,我当日也不会灰溜溜把人领回来。“
崔老太爷忽然把茶盏摔碎到地上,怒斥道:“你是怎么教导儿孙的?!怎么就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变成了这般糊涂的样子?”
“那你又是干什么吃的?!”崔老夫人才不惧他,“有一年到头不着家的人么?从什么时候起,教导儿孙是内宅妇人的职责了?”
崔老太爷讨了个没趣,不言语了。他也只是气得太厉害,随口发作下而已。
崔老夫人见他这样,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反正说破了嘴,他也不会回来好好儿过日子,不如省省力气。沉了片刻,她问他:“你打算怎样发落他们?”
崔老太爷敛目看着地上的狼藉,“谋财害命,那两个糊涂东西坐实了谋财,叶家生出怎样坏的揣测都是情理之中。既如此,不从重发落是不行了。要是叶家把事情闹大,那御史弹劾的折子就少不了,崔家这爵位也就难保了。”
崔老夫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崔老太爷拧眉斟酌了一阵,道:“定初做的太多太过了,请家法打几十板子,送到北边偏僻的庄子上思过,余生不得出。”
崔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杀人不过头点地,几十大板下去,已经是要了人半条命,再加上余生思过、前程尽毁,料想着叶家也不会有异议。
“盈娘那边……”崔老太爷说起女儿崔氏,“等着叶家的休书,随后送到庄子上,过个三二年,人们也就淡忘了眼前的事,到时再给她另外寻个好人家。”
崔老夫人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样不轻不重的发落,他还真好意思说出口,这与寻常在夫家犯了过错的女子被休有什么区别?
叶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笃定这一点,却是懒得提醒他。
这么多年,父慈女孝得几乎过了分,她提醒也是讨人嫌,何苦来的。
夫妻二人说了一阵子话,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两人食不知味地用过饭,召集家中众人,正式处理家事。
崔氏和崔定初自然被带到了崔老太爷面前。
“爹爹……”崔氏一看到父亲,便红了眼眶,落了泪,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哭。回家来也好。”崔老太爷和声安抚。
崔老夫人忍着没撇嘴,别转了脸。
崔定初沉默地向祖父行礼。
崔夫人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寒芒。
跟他摆明了轻重,着人给了他匕首和鹤顶红,他却到此刻还死皮赖脸地活着。
既然如此,那就玉石俱焚。她咬着牙下了狠心,只因太清楚,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崔老太爷望着女儿、孙子,出言训斥了一番,说着说着,眼中已满是不忍。
崔老夫人在心里冷笑:那的确是至亲的晚辈,不忍是该当的,但你这火气是不是消得太快了些?有这么个祸害,崔家不败落才是奇事。
崔老太爷表情沉痛地说了对二人的处置。
崔氏心头一松,心里敞亮起来。父亲说将她安置到别院,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之前还在担心,要被送到家庙做几年样子。
崔老夫人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崔氏望过去,见母亲竟是面含嘲讽,这才恢复了理智:父亲就算是不做样子发落她,又有什么用?叶家要是不赞同,就全是空谈。
崔定初听了祖父对自己的处置,终于打破了他已保持太久的沉默:“孙儿感激祖父这般宽容,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怕是不足以让叶家满意。祖母既然答应了给叶家一个交代,便不能失信于人。”
崔老太爷皱了皱眉,“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倒是想不出,还要怎样,才算是从重发落于你。”
崔定初跪在祖父面前,道:“您待我一向宽厚慈爱,我一直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只是我不成器,以往做了不少糊涂事。
“事到如今,不将我逐出家门的话,叶家那边怕是不会答应。既然如此,我就再招认一两件错事,您将我撵出去,也能够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他磕了一个头,“请祖父开祠堂,届时我再细说由来,您亦可秉公处事。”
崔老太爷狐疑地望着他:还有错事?还有能够让家族完全容不下他的错事?那得是什么?
崔老夫人早就对崔定初彻底失望了,此刻便替兀自出神的崔老太爷发了话:“那就依你。我只盼着你只是为了家族不为难,全了这些年的情分,而非另有所图。”语毕命下人去请族里的人到祠堂议事。
崔夫人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样看起来,崔定初算是无意中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崔氏却不同于别人,一颗心悬了起来,感觉要出什么大事。崔定初心思深沉,没有谁能完全了解他。而相较而言,崔氏算是最了解他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族里的人到齐了。
在崔定初的要求之下,除了不晓事的孩童,都要到祠堂里细听原委。
只要局中人不是至亲至近的,谁闲来都喜欢看看热闹,于是众人欣然应下,鱼贯着进了祠堂。
待得崔老太爷说明请大家前来的原因,便吩咐崔定初:“想说什么就说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最是明白事理,自然晓得轻重。”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了,不得不叮嘱一二。
崔定初恭声称是,下一刻说出的话,便险些将祖父祖母惊得跳起来:
“众所周知,我娘是出身寒微、孤苦无依之人。其实不是,她孤苦无依是真,出身却最是上不得台面。她是风尘女子。”
满堂哗然,惊呼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完了,这孩子莫不是疯了?崔老太爷惊诧地望着崔定初。
崔定初对上他视线,唇角竟牵出一抹自嘲的笑,“您不用怀疑。若非实情,我便是疯了,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泼这种脏水。
“我出身这样不堪,又做出那些谋算他人钱财的事,崔家理应将我逐出宗族,如此才能撇清干系,少沾些污点。”
“你……”崔老太爷、崔老夫人同时出声,同样地抖着手指向他,都醒过神来了,快气疯了。
他们是想,你不就是想被赶出去么?犯得着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些?你又知不知道,官员与风尘女子有染的事向来是看运气,有时不会被朝廷问罪,有时则会被揪着不放——你这闹不好就会把你父亲害得丢官罢职啊。要知道,寻常文官去青楼喝喝花酒,都能被同僚记在账上,只要有机会就提一嘴。
崔定初向夫妻二人磕了个头,“本该尽早禀明,却隐瞒至今,孙儿不孝。”随即他站起身来,走到崔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撩袍跪倒,语声诚挚,“母亲这些年来,尽心教诲,我却行差踏错到了这地步,对您更是不孝。”
语毕,他向下俯身,包括崔夫人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磕头谢罪,然而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人们看到他猛地纵身而起,手中寒光一闪。
几乎是同一时间,崔夫人发出痛苦地呼声。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没完——
崔定初跨前一步,及时揽住身形摇晃着的崔夫人,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不,不!”崔夫人知道那药瓶里是什么,忍着剧痛,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
“快来人!把他拉开!”不知是谁高声呼唤着。
然而,为时已晚。
护卫赶进来,将崔定初钳制住的时候,崔夫人已被灌下了鹤顶红。
她口中沁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双眼却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崔当初。
不消片刻,她便倒在地上断了气,表情却没有变化,依旧盯着崔定初。死不瞑目。
崔定初低喘着,凝视着崔夫人,逸出了愉悦至极的笑意。
“你你你!……”崔老太爷你了半天,才有了责骂孙儿的词儿,“你是不是活腻了?弑母的罪过,可是要进大牢的!”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飞鱼2004 2瓶;
么么亲爱哒(づ ̄ 3 ̄)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