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左右,这座藏式民居里的旅人们都醒来了。
大家个个顶着一张笑脸,以难以言说的心情回忆着这段经历。
主人们早已吃过早餐,冷梵和陆恒川则陪着他们再坐一坐,这一桌只有他们6个人。
“不管怎么说,出来了就好!”杜叔瘸着一条腿,悬着一条胳膊,用另一条胳膊率先举起了盛着酥油茶的杯。他原本想找藏族朋友要点酒,无奈其他人都不喝。
这一碰杯之后,大家迫不及待地享用藏式早餐。
“救援队下午就来,咱们晚上就能到成都市里了。你们有急事吗,晚上一起吃火锅吧!”何宝青高兴道。
“对啊,我可答应小明弟弟了。我请客!”汪云湘说。
“好啊好啊。”可答应之后,方以明又看向冷梵。
“研学团那边不知道怎么安排,有没有通知家长。”冷梵理智地说。
他们原本就是天南海北来的,回到城市里还是要散到天南海北去。
“以后还有机会。”杜叔说。
“对,等有信号了咱们建个群。你们要是来杭州,别忘了来找我和宝青。”汪云湘说。
杜叔犹豫着接话道:“明年我家女娃高考之后,是答应带她去趟杭州的,到时候麻烦你们给我们出份攻略吧,有啥子好吃的好玩的,免得错过了。”
“没问题。”何宝青大声道。
提起女儿,杜叔一揽方以明,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又劝他别为了爸妈工作忙伤心等等。
另一边汪云湘又提起之前的话题,“妹子,有没有兴趣试试台前?你之前有做过自媒体账号之类的吗?”
冷梵摇头,她完全没接触过。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起个号,先做一段时间看看。你形象好,一定会有人喜欢。也不一定就要走网红的路子,但是网络、镜头前都是平台。”汪云湘掏心掏肺地说。
自从上次汪云湘提到这个问题,冷梵一直在认真考虑,“湘姐,我想试试。”
“那就太好了!你平时是在北京?我可以去找你,你要来杭州这边也行,万开头难事ihsnaw,等后面咱们理顺了就行了。陆哥呢?你俩是不是得往一块儿凑凑。”汪云湘毫不避讳地问道。
这也正是冷梵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
陆恒川缓缓开口:“我之后还有其他拍摄工作,冷梵在哪里,我去哪里找她。”
悬在空中的大石落地。
冷梵握住他的手,终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陆恒川也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神变得愈发清亮。
后来,杜叔还是忍不住去要了些青稞酒,除了方以明,每个人都喝了一点。
大家的话越说越多,从方以明的高考聊到杜叔女儿以后找工作,又从汪云湘何宝青未来的孩子上幼儿园聊到冷梵陆恒川要办什么样的婚礼。
好在主人家不嫌他们烦,还给他们拿来肉干,用不流利的汉语和他们一起聊。
冷梵一喝酒脸就红扑扑的,所以只抿了几口,是喝酒人中喝得最少的,也是第一个发现陆恒川状态不对的。
这人只喝了不到半杯,眼神就从冬日冰棱变成一汪春水。
其他人还在笑闹,她悄悄拉着陆恒川回了二楼房间。
她的房间里有两扇窗,打开之后正对雪山,景色如画家刻意布局的油画。
她引着陆恒川倚坐到窗边,泡了热毛巾递给他,他拿在手里不用,只盯着她笑。
“不乖。”冷梵装作责怪。
陆恒川站起身,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如雪域使者,真诚坦率的神情圣洁美好。
他猛然弯下腰,抱紧冷梵,头卧在冷梵颈间,带着一点点麦酒的香气,呢喃道:“怎么办,冷梵,我好喜欢你。”
时间在此刻驻足,几秒钟无限延长。
冷梵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慢慢环住他的腰,像吟诵咒法的女巫,在他耳边降下魔咒,“那就永远和我在一起。”
“好。”
陆恒川坐回椅子上,把冷梵抱到腿上,环着她的肩膀,那双映着冰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亲我。”冷梵说。
于是陆恒川像得了进攻指令的将军,俯身,攻城略地。
两人生涩却热烈,激动却优雅。
从窗边到床边,陆恒川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似乎又更糊涂了。他们躺在能看到天光雪色的位置上,静静相拥。
“为什么喜欢我?”冷梵翻过身,两手撑着上半身,看着身旁的陆恒川问。
陆恒川仰面闭目,摸着她的头发,“你很好,好到我心上。”
“敷衍我。”冷梵轻笑。
“是真的。最初我只是好奇,让藏族男孩‘表白’姑娘是什么样的,后来发现你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其实内心善良敏感,不计得失。”陆恒川缓缓地说。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他从冷梵身上看到了曾经彷徨茫然的自己。他靠近冷梵,就像温暖以前的自己。他忍不住关爱,不由自地偏爱,后来被冷梵自身的光芒感染,喜欢上了这个人。
冷梵要想一会儿才回忆起,一定是第一天到上赤吉村时,有个藏族男孩向她隔空喊话,喊完就跑,原来是向她“表白”的。
“你那时就看到我了?”冷梵后知后觉。
“是啊,在咖啡馆遇到时,本想与你认识,可你盯着我的照片,然后转身就走,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陆恒川不甚在意地说。
提起这件事,冷梵还是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不由得红了脸。
“那时于曼在给我看雪豹的照片,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冷梵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不是一个人,你再往后翻的话应该还能看到其他摄影师,于曼在选人合作做自媒体。”陆恒川淡淡地解释道。
“你要与她合作吗?”
陆恒川摇摇头,“我不能上镜。那张照片,我也删了。”
“那张照片很好看。”冷梵遗憾道。
“你再来拍一张。”陆恒川把她的手机都给她,“但是别发在网络上,你自己存着。”
冷梵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接过手机,调整着设置,再一回头,陆恒川悄悄地睡着了。
举着手机找好角度,拍下他的睡颜。
然后,冷梵又挤到他旁边,自拍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看起不浪漫,像是旅游时偷拍怨种朋友中途睡着,只是这位“怨种朋友”过于英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难以“恶作剧得逞”罢了。
冷梵又觉得幼稚,删了这张合影,索性又删了几张不需要的照片,清一清内存
*
下午2两点钟,救援队的两辆车勉强开进村落。
回城的时刻来临。
两名救援队成员先分别确认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又询问了他们这几日的经过,并告诉他们埋在雪中的车清理出了几辆,让他们认领一下自己的。
陆恒川的车倒是没被雪埋,停在上子梅村附近,一会儿他要稍微绕一下路去取回来。
救援队确认完基本情况,招呼大家上车,他们开来的是一辆商务越野MPV,正好坐下8个人。
大家感激地和藏族朋友们道别,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再结合救援队队员的介绍,他们才知道自己距离遇到冰崩时的位置。
他们纷纷给家人报了平安,冷梵又联系了研学团,得知另外3个学生早就找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先绕到上子梅村,找到了积雪下陆恒川的车。大家齐动手,很快清理干净了雪,又费了点时间打着火,这辆方方正正的黑色牧马人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又多了一辆车,MPV里没必要挤这么多人,冷梵便坐到牧马人的副驾驶去了。方以明也想感受一下正宗越野车,但被汪云湘拉了回来。
牧马人跟在大部队后面,里面只有冷梵和陆恒川两人。
“回到市区后,你要马上离开吗?”陆恒川问。
“是,冰雪之后研学团紧急停止了。这件事情很严重,老师们都要回北京作报告。”冷梵叹息,“你呢,什么时候来北京找我?”
陆恒川认真地考虑道:“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大约半个月之后。不过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没有信号,我们还可以联系。”
“半个月很快。”冷梵看着窗外的风景,嘴边有浮动的笑意,“然后呢,还要去哪里拍摄?”
“再之后要出国,在一个热带地区,具体是哪里还没定下来。”陆恒川好听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为眼前的场景加了一副滤镜,看起来像一部经过打磨的纪录片。
冷梵和陆恒川的工作都经常出差,聚少离多是最初不可避免的问题,但没关系,日子还长,他们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陆恒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说:“你后面还去哪里,我们有没有可能遇到?”
这时,前面的车停下了。
冷梵这才注意到,他们似乎到了某个关卡,不远处有几位警察同志在挨车确认什么,路边还有四五个身着全黑的男人围在旁边不知道正与其中一位警察理论什么,导致堵了不短的一段路。
“没事,要么查身份证,要么查酒驾。”陆恒川手指轻敲方向盘,一点不着急。
“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冷梵探着头问。
“嗯?”陆恒川这才注意到那几个黑衣人,他皱起眉,似乎困惑了一刻。忽然间,他的眼神凝固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发白。
“我下去看一眼,你别下车。”陆恒川像怕惊扰了什么似地低声说。
他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向前走了几步,短暂地被前车挡住,消失在冷梵的视野中,不到一分钟,他面沉似水地回到牧马人旁边,走到冷梵的车窗前。
记忆中带刺的片段倾轧着他的神经,陆恒川深吸口气,咬紧牙关开口道:“冷梵,去坐前面那辆车。”
冷梵有些被吓到,惊讶地问:“怎么了?”
“快!”
冷梵感觉到陆恒川这么做必有深意,她顺从地拿着包,下了车。
陆恒川拉着她的手腕,急匆匆地向前走,走到两车之间,他又想起什么,停下来放缓了声音对她说:“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冷梵不疑有他,解开屏幕给他。
陆恒川打开微信,删除了自己的账号,又翻开相册,指尖在冷梵给自己拍的照片上停顿半秒,然后彻底删除。
“你做什么!”冷梵愤怒了。
陆恒川的眼睫颤动一下,复又坚定下来,“我们已经不在贡嘎,要回去了,该冷静了。冷梵,你……”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如霜雪,“你很好。我只是个穷摄影的,你该回到你的生活了。”
冷梵挣开他的手,“陆恒川,你在逼我离开。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这样很幼稚!”
陆恒川似乎迟疑了一瞬,但他很快重新握住冷梵的手腕,像铁钳一样不容挣脱。然后他快步打开MPV的车门,把冷梵推上车,不顾车上人的惊呼和询问,毫不留情地关上车门。
冷梵微微发着抖,透过车窗看到后面的那辆牧马人掉头开回川西。
MPV的车厢像巨大的牢笼,她在里面动弹不得,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灵魂无处安放。
“你们吵架了?”汪云湘在她耳边轻声问。
冷梵木然地摇摇头。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怕回答了这个疑问,汪云湘问出更多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像做梦一样回到市里,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和大家一起吃了火锅,坐上了当晚飞回北京的飞机。
掠过天府之国的上空,冷梵还是不明白陆恒川消失在她视野中的半分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陆恒川毫不留情地抛下了她,就不值得她再为他烦忧。
他们总共才认识了四五天,露水情缘,丢掉也没什么可惜。
以后,最好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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