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这些日子憋闷在小小客栈的一角，本身自从那北派的院落回来后便是心情有些不畅，有因着自己之前所称是“要同继兄商议后回京”更是没什么法子出去溜达。

只得整日里对着那些字里行间都诉说着迂腐的书籍日日相对，日日相厌。

可偏偏三哥是不晓得他如今对这些诗书的厌恶的，只想他放弃学刀学剑后总得知晓些知识。

他又难以张口诉说自己那些弯弯绕绕，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这些日子对着那些老掉牙且早已忘却的东西，自然是越看越不得劲，只想伸手拽撕了才好。

可是不行，那毕竟是三哥遣人买来给他的心意。

朝阳叹了口气。

他向窗外撇去，阳光正好，笼在屋子里配合着些尘埃飘洒倒是看起来毛茸茸的，透着暖和的光芒，直照的人心里痒痒。

早晨聚在窗外的那些官兵也早已散了，楼下还有不远处飘来的油锅热油条的焦香，商贩摇着个白字黑子的布料招牌，正将招牌束在小铺面旁招揽客人。那招牌迎风飘扬的几近要坠到地上，倒是看起来像是面旗子。

小贩伸着粗壮的臂膀，热的满头大汗，正捞着筷子向油锅里拣煎成焦黄面的粗油条子，手下忙活还不忘伸头出去吆喝过往零星的几个行人。

朝阳将头探出窗外，深深吸了口温热馨香的气，这才缩回头来想要继续看那本深奥难懂的古谚。

偶然一瞥，便看到了那个自从他回来后便没有再掀开的小包裹。

程杏画给的。

朝阳有些失落。

他向前两步，走到桌子上放到小包裹前，将那精细小巧的物件拎起来晃了晃。

很轻。

算来这些时日，他都在刻意忽略着这个小玩意。莫名的心思让他不愿去掀开。

就好像类似于唯一摇摇欲坠的羁绊还剩着最后一丝的牵连，再伸手，就好像会什么也没了。

朝阳不想。所以他忍着。

让那些压箱底的情感有个足以搁浅宣泄的地方吧。

至少……留个念想？

还没等朝阳再在手上晃上两下，那正抛在空中的严实小包裹便因着系带松散而散了。

正发愣的朝阳一愣，急忙伸手去接那其中下落的物件。

等他接到手上时，便是一愣。

是两个泥质人偶和三张折叠在一起的小纸片。

朝阳盯着那两个连结在一起的小泥人偶呆掉了。

那是程杏画和他。

显然是寻了好泥，造了好久的，他的那个因着对眉眼的不断雕琢，甚至看得出来反复修改的痕迹。细节上连眉梢都有些许的纹路脉络，那双眼睛更是精细到了极点的，忍不得连眉睫也要刻个大概。

哪怕是只见过朝阳一面的人，对着这栩栩如生的泥偶也是能认得出来的。

因为它太过于真实了，神态仪态无一不在。真实的能让人猜测出这到底制作的人画了多少的心血去观察与铸造。

连眉眼一瞬也不肯放过。

两个的眉眼都甚是精细，对着服饰的描绘也是按着平日里造的，不过上色却略显匆忙了，显然是急着完工的，倒像是糟蹋了之前的那一番雕刻好手艺，其中他的那个的颜色还算是全面的涂了，而自己的泥人偶牵着的那个确是只单单裹了身青色颜料，从头覆到脚也不肯吝啬点其他的色彩。

朝阳细细摩挲着那个相牵着的两个小人偶，心里忍不住的发酸，像是一直搁浅在心里突然炸裂开的烟火，直直刺了他满身的火星，不是非常疼。

可那些微的麻意痛觉却如同万只蚂蚁一般噬咬他的每一寸骨肉，一点接着一点，直直渗入心肺，非要将他整个击垮不行。

他颤抖着手将那个小人偶放置到了桌面上，拿起了那三张小纸片。

上面的字行云流水间仍带着些豪爽，却不是公正大气，像是字字斟酌后才为稳重下笔。

可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

第一张小纸片上密密麻麻的写着棉织糖的做法，甚至纸片覆面还带着些注意事项的提醒。

朝阳揉揉眉心，伸手去拿起第二张纸片。

又是张简短食谱。关于李大伯**汤的法子，朝阳忍不住一笑，这上面连李大伯的秘料都介绍到一清二楚，极为详实，据李大伯那个小气性子，多半也是挨了不少苦头。

他细细的将食谱看了一遍，上面连如何挑选购买各种食材的新鲜程度都有写，李大伯做菜煲汤从来不顾念食材的亲自采买，从来都是在大伙带回来的食材里挑选的，哪里会做这种麻烦活。

想必是程杏画自作主张加的。

朝阳酸涩的半苦的心里却又泛起了点甜。

待到三张纸都看完了，朝阳坐在凳子上看着小人偶发呆，丝毫没有顾及已然日暮西山，只落了层浅浅的霞影儿浮在窗柩上。

他一直坐在凳子上，说不上等待，也说不上失望。

直到自己的屋门被金棠一脚踹开。

朝阳急忙将手中的人偶放到身后去，目含诧异的看向一身黑袍冷峻，显然心情不佳的金棠。

“三哥？怎么了啊？”

“明日辰时，与我一道去北派。”

金棠显然心情差到极点，紧皱着眉，连个余光也不愿施舍给面前的少年，说完便转身走了。

“诶诶诶，三哥等等！”

朝阳急忙将手中物件放置到桌面上，趿拉着鞋子跑出屋外，一眨眼的功夫金棠便已不见踪影。

朝阳独自倚着屋门愣神。

他说不清心里这会算是什么感觉，但若是区分开来说，自然是惊喜造成的欢喜要占上大半的。

那种莫名欢喜的情感不断地膨胀着，焕发着蓬发的生机，直直占据了他的所有心神，寸步不让。

朝阳忍不住笑出声，将头在屋门上轻轻磕了两下。

这算什么啊……

明明已然决定好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再去看看啊。

那点忍不住在他这些日子里像是生了根的绿芽，冒了个尖便无所畏惧的生长起来，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便拼命挣脱出深深束缚压制着它的泥土。

当他望见那人偶与纸片时，隐逸不发的情感便直接漫过了河堤，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热烈的向他涌来。

但他内心为此感到高兴。

甚至……

无比的，庆幸。

他展开了一直揉在掌心的第三张小纸片，上面的字迹已然被他方才揉搓的错位扭曲。

但是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小阳，回来吧。

朝阳忍不住的抿唇，窗外的落霞直直覆了他一身，金粉红紫，也照亮了他脸边那点光亮和唇边抑制不住的孩子般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