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棠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徐意善,见其颔首,忍不住挑眉冷哼一声。
程杏画一笑,便伸手招呼人来领着他们去屋舍处。
朝阳见此情状便想要跟着金棠一起过去,没想到走到半路便被程杏画拦下了。
“小阳,等等!”
朝阳一滞,僵硬的扭头回去看正叫住他的那人。
“小阳,近来北派又收容了不少四处的难民,除了你的那处屋舍我还让人空着便无其他了,你哥嫂这些逗留的日子……”
朝阳突然瞪大了眼,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身体里窜了出来,像是浓重黑雾直直飞腾上他的四肢,使他更加僵硬万分。
“你便只好委屈着,跟我宿在一间了。”
程杏画目光灼灼,像是蕴着无数星子璀璨,抬眼间便是整片浩瀚天际,直直看向朝阳。
那目光真挚的动人,却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藏着,只是单纯的心喜,几近要溢出来。
像是沸腾的锅水,气泡飞腾着炸裂,声声叫嚣,不绝于耳。
那厢,显然北派院落里的一群大老粗直接将金棠和徐意善认为成朝阳的哥哥嫂嫂,一个个诧异的凑过来盯着他们看,些许听了朝阳那些鬼话的,甚至还目露嫌恶。
领了程杏画话的那个,还偷偷瞧了徐意善好几眼,显然对金棠和徐意善的身份深信不疑,便将他们引向了原来朝阳的那个小房间里。
“这里便是小阳以往住的地方,小是小了点,但是其余的都还好,伙房在对面屋子拐弯那里,茅厕在那边,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这四处的都是院里的伙计。”
金棠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汉子看这人一副不怎么好惹的冰雪样子,便也不欲多留,摆摆手便带了门出去了。
门显然是用了许久的,被带上的那一刹,门栓的木渣和地面的相互摩擦挤压,还吱呀作响了好几下,蹭进来些许小石子和沙粒。
门外的沙粒突然被卷进来,直接呛了正站在门口的徐意善一脸,她伸手捂嘴狠狠咳了两下,仍未消那股嗓子眼的酸涩。
金棠冷眼瞧了她一眼,不欲多言。
他迈腿伸手去角落里的小柜子里翻出许多闲置被褥,只余了一套随手搁浅在床上。末了伸手将被褥铺在地上好几层,层层叠叠直到松软舒适才肯罢休。
徐意善盯着面前的人动作,介于昨天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两人便在这憋闷的小空间里相继沉默,只余了被褥相折叠相发出的轻微声响,一片寂静无声蔓延开来。
徐意善闲来无事,只好站着抬头去看阳光中闪烁飞舞的尘埃。
忽然一声掷物声响起,她扭头看去,一只白瓷小瓶正向她飞来,她急忙伸手接住。
是个塞着黑色布条的小瓷瓶,徐意善有些讶然,看了金棠一眼便揭开布条闻了闻。
是膏药,一股子草药浸染后的药材香,顺着小瓶口渗了出来,还挺好闻的。
徐意善一闻便明了,方才眼前是这位,碍于昨天的事才扔给她了瓶膏药敷在昨日流血处。
别扭。
她轻声笑了笑,便看到眼前正整理被褥的人一记眼刀飞来。
她无声笑的越发放肆,摇摇头将小药瓶放进了自己的衣袖,开口向对方道了声谢。
对面果然依旧不出声,只专注于手下的活计。
徐意善越看便越觉得这人有意思的紧,便坐在木凳上专心看了起来。
她一向是喜爱奇奇怪怪的人或物的,从小便是如此,这才结识了市井里不少人物,总惹得师父说她胆大妄为。
这也是她当初邀着这三号去观花灯的一大因素之一,如今看来,这人要比自己想的还要有趣。
那厢,朝阳被拽进了那个他曾进入过的屋子,房间摆设一如往常。
程杏画将这里的一切都细细介绍给他听。
“这处是我儿时放兵书的架子,后来被弟弟看上便全搁放了些诗书字画,后来他走了我便将东西全移了回来,不过新置的这些书大半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个凳子是我亲自选的木材雕刻好的,边角都还处理的不是很精细,但我娘生前喜欢那些鸟兽,便全刻的是鸟兽纹。”
“这根笔是我十一岁那年,随着爹爹上山狩猎后猎得的独狼皮毛制的,幸当时只望见一只,若是群狼我怕是便要覆在那地了。”
“这是制棉织糖的料,还缺着白糖二两,我这还没来得及做,等晚上我便可以学着做给你吃。”
…………
朝阳无声的望着正拽着自己袖子兴高采烈的男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心里的酸酸涨涨便已经溢了满腔,直接将他准备好的腹稿打回九霄云外。
心里有一块默默生根发芽的角落正痛的厉害,像是被撕裂的骨肉,每一丝每一毫都随着那个人的声音而在痛苦叫嚣。
他大口的喘气,伸手覆上了心口处。
程杏画正转头冲他笑,便发现了他的异常,急忙转过身来。
“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那双熟悉的带着厚茧的手覆了上来,将正落下的泪珠全然抹掉,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朝阳向右躲开了他的手,一步步的向后退。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每一句都像是重锤猛地砸向心间。
“……哪有什么…好端端?你不早就明了了我的身份和伪装!我早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你现在又能拿我干嘛!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你明知道咱们不可能有结果,你还装什么…情深意重!!”
少年的声音暗哑,似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逐渐从猛喘变成了咬牙嘶吼,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所以憋闷痛苦全部付之一炬。
像是一只受尽了皮肉之苦的小兽,受不得一点好好对待,拼命的咬牙咬到血肉模糊,再露出自己所有的伤疤裂痕给对方看。
你看吧,我自私而卑劣,我根本就不值得。
快放弃我吧。
泪如泉涌一遍遍的冲刷眼眶底他此刻的内心的酸涩,直到泪眼朦胧。
他正要揉揉模糊的眼跑出房外,却忽然被拥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那个温度他无比熟稔。
像是深深刻入骨血灵魂的凹痕。
他控制不住的再一次哭出声来,像是往昔做错了事的小少爷,那滴滴答答的,经过他的下巴,一次次的在流落到心间,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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